毛主席要看“反动戏”

毛主席要看“反动戏”

端木赐香

革命后代、82版电视剧《西游记》的导演杨洁有一本自传：《杨洁自述：我的九九八十一难》，其中有一些精彩的片断，比如毛主席要看“反动戏”啥的，我觉得不跟大家说道说道，就对不起谁似的。

这个片断起于1974年10月，终于1975年6月。其时，杨洁在中央电视台戏曲组工作。10月份的时候，戏曲组负责切换的宋洪和歌舞组组长齐老师忽然被调走，说是去执行一项重要任务。11月10日，杨洁也被突然叫去，说是去湖南执行重要任务，且即刻就得走。12日，杨洁到了长沙，这才知道，中央电视台已有一部转播车开到长沙，由王副台长亲自督战，专门负责转播毛主席想看的节目。之所以把杨洁补调过来，是因为齐老师虽然出身好、政治条件好，但业务不精，和战友们也搞不好关系。

杨洁被王副台长补调过来，让战友们深感高兴。但是齐老师却坚决不走，撵都撵不走。杨洁感叹说：“也难怪他不想走，这里的生活真是好——住的是最高级的湖南宾馆，我一个人一个房间，一天包括夜餐在内有四顿饭，顿顿大鱼大肉”。为嘛待遇这么好呢？杨洁说：“生活好，为的是要为毛主席他老人家播节目。”

看到这里我明白了，那个谁，江青同志抓的八大样板戏，连她的男人——毛大王看得都烦了。说到这里想多句嘴，其实我一直不知道怎么称呼江青才好。同志不是我们所能称的，江后、江贵妃、江嫔、江良人等，也不是我们所能封的。但是，鉴于八大样板戏的经典与一统天下，能弄个江八子，或者江八戏的名头，也算不错。总之，毛大王要看八戏以外的戏。于是，所有的演出团体——话剧团、京剧院、花鼓戏剧团、芭蕾舞剧团都处于随时待命的战斗状态，那边一声令下，这边立刻上妆在指定时间内播出，关键是大王看的时间也没个准，电视节目的时间也就随时打乱中。

任务如此艰巨，湖南省委领导亲自挂帅。湖南省的李政军政委、市文化局的王庆章局长每天亲自坐镇；省委办公室的高少英主任几乎只为这摊工作服务；省广播局的梅局长、省电视台的宋副台长整天跟节目组的人战斗在一起。至于整个湖南台的人马，全力以赴事务性工作。但即使这样，看来来去，也还是那几个样板戏。到了春节前夕，李政委、王局长突然找杨洁：导演，主席要看传统戏。杨洁问什么传统戏？两人说就是旧戏呀。杨洁说那就播呗。两人说，播是播，可是不能让社会上知道呵。杨洁犯难了，所有的播出，都是用湖南电视台的频道，虽然全国没几家有电视，但是既播出，能看到的就不只是毛主席了。于是对方说，半夜里播，且定向传播。那时候电视台的节目已经停止，人们都睡了，神不知鬼不觉的，谁也不知道呵。

于是杨洁就开始半夜播旧戏了。当天晚上播的是《苏三起解》等几个单人演唱的京剧段子。没想到毛大王一看上瘾了，第二天就要求播全套的，并且叫同志们步子再快些，胆子再大些。杨洁一听，马上让京剧团演了全套的《玉堂春》，给播了出去。但是宫里面又传出话来，要看湘剧、花鼓戏啥的。但就在这时，有革命群众报警了——有个电视爱好者半夜里修电视，啥节目都看见了，就给公安局打了电话，说电视台里有反革命，在放反革命戏目。

公安局局长很紧张地把这个事儿汇报给了省委领导，估计省委领导也不知道咋办，最后是大监汪东兴发话了：“叫那个革命派一边去，少管闲事！主席要看，还是得播，其他的你们想办法。”

具体想啥办法，杨洁没说。所以我很关心这个革命群众的下场。会不会从此被灭了？而且，若他知道，这些反革命戏目是专供伟大领袖看的，将会何感？还报警不报了？

正如杨洁所说，用电视台播总归不是个事，而且主席看节目没个点，完全打乱了电视台原先的节目表。于是尿急的省委领导想出了另一个办法——把转播车开到省委接待处，主席的荣园旁边，转播车直接发送——用一根电缆将节目直接发送到主席的电视机上！

小心地说一句，读到这里时，我想起的是袁世凯洪宪帝制时所看的那份独一无二的、专为他量身订做的《顺天时报》。只是不知，我思想跑这么远，会不会是犯罪行为？

不用关心我，先看戏。这办法倒是不错，于是所有剧团及节目组工作人员全部搬家到了接待处。条件依然很好。但省委领导宣布了纪律：不许回家，不许请假，不许告诉任何人在那里工作，为啥子工作。

问题是主席想看的花鼓戏和湘剧都是“大毒草”，而且演这些戏的老演员也都还关在牛棚里。要看他们的戏可以，但是得先放人。放他们的时候，把这些人吓坏了，以为要判刑；听说是要唱戏，更吓坏了，以为这是判刑前固定罪证呢。据说省委领导做了不少工作，因为演员们咋看咋觉得这纯粹是钓鱼！

当天下午，杨洁他们就看了八个戏，且八个戏，晚上都得录下来。因为不知道主席明天会点哪出。但是有一出，杨洁表示不敢录——《打铁》里面的主人公，毛家老店的店主，不但姓毛，还是个吹牛的、被整个戏讽刺的主儿。杨洁说，能不能别让那个老板姓毛？文化局的王局长也说，如果录出来了，说是影射，谁负责任？首先得挨板子的肯定是我不是！

于是先录别的戏。省委一把手张平化亲自来给大家做工作，说责任由他来负。王局长不挺，说你给个“手谕”——《琅琊榜》里蒙大将军查封太子馆时也要过手谕的，重大问题光凭口谕，谁信哪。不过最后还是录了，大家提着一口气而已，最后听说大王看了哈哈大笑，高兴得很。于是杨洁他们胆子也大了，但凡大王要看的大戏，点名了要录，不点名的也录。大家把压箱子底的戏都给搬出来了。杨洁说，有些戏在她看来，“太俗”，“甚至低级”。呵呵！

大王还是没个准儿，想起来就看，不管是半夜一点还是两点，一来通知，就得赶紧准备演出，有些戏她都没看过，就得播出去。有些演员甚至不敢脱衣服睡觉，怕叫起来时来不及。但大家脸上都“洋溢着满足与幸福的笑容”——这是多大的宠幸哪。芈八子这两天就都是这表情！

杨洁说，“我们就这样一直在紧张状态中工作，回家的日子遥遥无期。”“1975年6月，省委领导告诉我们，任务暂时结束了。毛主席已经离开了湖南，我们也可以回家了。”

哈，戏完了。别跟我急呵，有尿急的，找杨洁理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