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特-伊朗“断交战”会否升级为“热战”?

许多分析家指出,沙特之所以明知会激怒伊朗并引发国际不满,仍执意处决尼姆尔,带有强烈的目的性和冒险性

鉴于叙利亚、伊拉克和也门等地的形势,许多人都相信,2016年的中东注定不太平,但他们中绝大多数恐怕不会想到,新年里中东的第一个热点“炸”得如此之早,且“炸”在沙特和伊朗这对老冤家之间。

1月2日,沙特阿拉伯在全国12座城市以“反恐”、“反颠覆”等名义同时公开处决47名死囚,其中包括有争议性的著名沙特什叶派领袖巴吉尔.尼姆尔(Nimr Baqer Al-Nimr)。

消息传出后立即引发伊朗乃至整个中东什叶派的强烈反响,2日晚至3日晨,一群愤怒的伊朗示威者冲击并焚烧了沙特驻德黑兰大使馆和驻马什哈德领事馆,并随即引发了1月4日的沙特-伊朗“断交战”:当天,沙特和伊朗在几小时内相继宣布断绝与对方的外交关系,驱逐对方外交人员并撤回本方使节,沙特方面对伊朗“纵容对使领馆冲击”表示强烈抗议,而伊朗外交部发言人安萨里(Hossein Jaber Ansari,)则指责沙特的处决行为是挑起事端的根源,而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沙特妄图借挑起区域争端转嫁国内矛盾”。

以沙特为首的“海合会”六个君主国,王室都为逊尼派,素以“圣城守护者”自居的沙特王室更和原教旨的瓦哈比教派有着密切的关联,而这六个国家中都有人数多少不等的什叶派,其中沙特什叶派占总人口约10-15%,主要分布在东部盖提夫等省,而在巴林、阿曼等国什叶派人口比例更大(巴林甚至过半),长期以来沙特一直扮演着“海合会王室卫道士”角色,竭力打压什叶派,维护逊尼派王室的统治,而伊朗则以“什叶派共主”身份自居,伊斯兰革命后更试图向周边什叶派聚居区“输出革命”。

尼姆尔是沙特乃至海湾什叶派的重要精神领袖之一,也是2012年巴林什叶派反王室运动(被沙特为首的海合会多国部队扼杀)的推动者之一。他是个有争议的人物,有人认为他是什叶派中的激进派,理由是他曾在2012年诅咒现任王储、时任内政部长的纳伊夫(Mohammed bin Nayef)死亡,但也有人认为他在沙特激进什叶派中属于相对温和的(至少他还主张对话)。2012年7月他被沙特当局逮捕,2014年10月被利雅得法庭以“携带武器、专门从事恐怖主义行为”等罪名判处死刑,尽管遭到各国、各国际组织的强烈反对,沙特仍执意在1月2日处决了他,并引发了轩然大波。

许多分析家指出,沙特之所以明知会激怒伊朗并引发国际不满,仍执意处决尼姆尔,带有强烈的目的性和冒险性。

正如巴黎七大政治学教授吉安(Azadeh Kian)所指出的,随着“阿拉伯之春”光环褪尽和“伊斯兰国”成为全球公敌,“伊斯兰国”-瓦哈比原教旨教义-沙特间的思想脉络,沙特对输出瓦哈比主义的“热情”,以及沙特本国保守、专制、闭塞的社会现状,正日渐被世人所周知,并遭到越来越大的国际不满,而一度因核危机被孤立、制裁的伊朗,却随着其在反“伊斯兰国”中所扮演角色,和核问题的大体解决,而逐渐强化了其在中东问题上的话语权,这当然让自居海湾“老大”的沙特感到不满和不安。

迫于传统和现实的压力,沙特近期采取了一系列针锋相对的行动,包括自去年3月起发动针对也门胡塞尔派(什叶派)的多国军事打击,去年底在利雅得召开“和平会议”,试图整合叙利亚境内反巴沙尔、亲沙特的“逊尼派温和反对派”,以及随后“副王储”兼国防部长、国王之子穆罕默德.本.萨勒曼.萨乌德(Mohammad bin Salman Al Saud)宣称成立以沙特为首、由34个逊尼派国家组成的“阿拉伯反恐联盟”,以及向美国等施压,要求后者不要解除对伊朗禁运等。

但所有这些努力的效果并不显著:在“11.13”巴黎事件发生后,国际社会、尤其欧美对沙特等的目光不再如此前那样宽容,而它们和伊朗间的关系也在磕磕绊绊中小步前进,同时,沙特联军在也门战场上洋相百出,在叙利亚和伊拉克的“反恐”又受到越来越多的异议,反之伊朗在中东地区借“反恐”拼凑的所谓“什叶派之环”渐成气候,这些都足以让沙特朝野感到不安。

沙特王室的统治严重依赖国内瓦哈比保守派,而后者中同情原教旨、主张不顾一切对抗什叶派和伊朗的声音是非常强大的。自去年萨勒曼国王取代同父异母哥哥阿卜杜拉(Abdallah),并将正副王储都换成“自己人”(王储是同属一个谱系的侄子纳伊夫Muhammad bin Nayef),国王父子叔侄3人都力图采取更保守、更反什叶派和伊朗的姿态,以取悦国内瓦哈比势力,并巩固其“海合会和逊尼派共主”的地位。

法国战略研究基金会(FRS)顾问艾斯堡(François Heisbourg)和查塔姆研究所中东地缘政治专家金宁蒙特(Jane Kinninmont)等都强调指出,沙特“在冒险”,希望借挑衅伊朗和什叶派树立“逊尼派利益保护者”的新形象,并逼迫中东和整个伊斯兰世界的各国“选边站”,同时向越来越挑剔的欧美盟友“叫板”并试探底线,力阻后者进一步和伊朗缓和关系。

从“选边站”角度,沙特部分达到了目的:4日当天,巴林、苏丹等几个逊尼派国家追随沙特和伊朗断交。但另一方面,什叶派人口占多数的伊拉克,圣城卡尔巴拉发生大规模示威,什叶派政党达瓦党领导人卡拉夫呼吁政府关闭沙特驻伊拉克使馆、驱逐大使并“逮捕境内沙特籍颠覆分子”,黎巴嫩真主党等“什叶派之环”组成部分也毫无悬念地站在了伊朗一边。

耐人寻味的是,沙特另一个“表意对象”——美欧国家在此次沙特-伊朗风波中自始至终保持着“安全距离”,普遍的态度是既谴责沙特处决尼姆尔,又批评伊朗国内冲击沙特使领馆的行为,但都留有分寸(美国甚至在1月3日推迟了针对伊朗弹道导弹研究的制裁措施,显然不打算在这时候添乱),而除了“海合会”各国和瓦哈比势力强大的个别国家外,“逊尼反恐联盟”的大多数成员也装聋作哑。

如果说,伊朗在哈梅内伊和外交部事先一再呼吁“理性抗议”、“尊重国际法”情况下依然发生冲击使领馆事件,表明这个国家“街头倒逼政府”的传统依然顽固,与其打交道仍需小心翼翼,那么执意以“反恐”为由处决尼姆尔,则再明确不过地揭示了沙特所倡导的“反恐”(当然还有他们一度高唱的“民主”、“自由”、“法治”、“人权”)究竟是怎么样的一回事,在这种情况下,除了利益攸关、生死与共的死党(如靠伊朗续命的叙利亚巴沙尔政权和也门胡塞尔派,以及跟沙特一损俱损的“海合会”君主国,尤其离了沙特武力扶持很难在优势什叶派人口面前保持自身地位的巴林王室),其它各方都不得不和沙特-伊朗这对老冤家、和这次叵测且莫名其妙的地缘政治风波,保持足够的安全距离。

也正因为此,沙特与伊朗间的直接“火拼”,恐怕也只到“逼选边”和“断交战”的层面,至于所谓逊尼派-什叶派的“代理人战争”,其实从两伊战争算起已折腾了小半个世纪,正所谓太阳底下无新事——就更不用追根溯源到两大教派形成之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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