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故人》：时代变革，哪怕悲欢，何妨聚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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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是微不足道的尘土

一阵风之后

就会散落在天涯

无论曾经多么耀眼繁华

也终究会被世界踩在脚下

无论多么依依不舍

也回不去我们眷恋的家

什么功名利禄

随风去吧

什么爱恨情仇

全都抛下

云在天上

路在脚下

走吧，走吧

天涯，天涯

——摘自《牛闪闪成长记》

谨以这首过去写下的诗歌，致敬近日观看的电影《山河故人》和贾樟柯导演，因为种种原因，这是我第一次在大银幕上观看他执导的电影，因此内心和身体都充满仪式感。这首诗歌尘封已久，但是这部电影，让我瞬间又想起它，也想起当年写下这首诗歌时的我。

贾樟柯导演一直关注普通人的喜怒哀乐，将镜头对准现实生活，可以说是中国最贴地气、最具人文关怀的导演。在我看来，无论做人，写文章，还是做导演，都有三种境界：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贾樟柯导演是中国为数不多的已经进入“见众生”境界的导演，这很难得。见众生，其实并不容易，没有一颗悲天悯人的慈悲心，没有上天和生活赐予的慧根，很难进入这一境界。

这是一个剧烈变革的时代，这是一个剧烈变革的国家，这是一个剧烈变革的民族。我们永远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我们永远不知道明天会去向哪里，我们永远不知道自己的终极归宿。在时代洪流和命运飓风的裹挟下，很多时候，我们都无力掌控自己人生的方向和进度，心中的万千想法最终只剩下一个简单的信念：走下去，活下去。

《山河故人》的故事，始于1999年的山西汾阳，那是一个剧烈变革的年代。那一年，我正在一座全国著名的工业城市里读高中。影片中出现的桑塔纳、手机、BP机和迪斯科舞，都是那个时代鲜明的符号，用现在的话讲，那是当时屌炸天的四大神器，同学中谁拥有任何一个，都可以称霸一方，更何况影片中的张晋生同时拥有四个，看到这里，就能够猜到三角恋情的赢家。

我当时所在的那座城市，以国有企业为经济支柱，以国企员工为主要人口，但是，和全国一样，1999年正在经历一场前所未有的国有企业大改革，很多工人下岗，也有很多老板暴富。那时我还小，并不真正懂得这座城市其实正在经历着什么。但印象最深刻的是，那时的电视上和街头总是放一首歌，刘欢的《从头再来》，就像故事中的梁子那样，从头再来，离开工作多年的地方，离开深爱的赵涛，离开自己的故乡。而有些老师也用这首歌去鼓励高考失败的学生，让他们选择复读。那时的小伙伴们，大多相信我命由我不由天，相信自己可以改变命运，改变世界，甚至改变一切，如同电影中陷入三角恋的三个年轻人。

小地方往往具有相对的稳定性，很多人可能很多年都没有什么变化，例如影片中那个扛着大刀的少年。但是，世间的真相其实是人生无常，就像影片中那在春天突然坠落的播种飞机一样，在充满希望的季节里，一个可以在天空中自由飞翔的令人羡慕的年轻飞行员，意外失去生命，也让他的家庭经历绝望，当看到他的家人十五年后依然在飞机失事地点烧纸时，悲从心生，泪流满面。

任何时期的婚姻都带有鲜明的时代特征，60年代工人吃香，70年代军人吃香，80年代文艺青年吃香。到了90年代，张晋生和梁子代表着新旧两个时代，也代表着两个贫富悬殊的群体，若是在旧时代，赵涛一定会选择工人出身的梁子，因为他根红苗正，老实本分，但是在1999年这个时代剧烈变革的特殊时期，经过内心的激烈挣扎，赵涛选择投入新时代的怀抱，虽然新时代是未知的，虽然新时代是神秘的，虽然新时代是不可控的，虽然张晋生是心狠手辣的，但新时代是物质繁荣的。这不但是赵涛的选择，其实也是那个时代很多女性的选择，因为到了90年代，轮到大款吃香了，秒杀工人、军人和文艺青年。

十五年后，2014，汾阳城内，物是人非。当年的美满婚姻走到尽头，张晋生生意做大带着儿子远走上海，赵涛留在故乡汾阳也成为老板，梁子身患绝症回到故乡。我相信，十五年前三个人都没有想到自己十五年后会是这样的状态。变革的时代就是这样，不要说十五年的漫长时间，有时仅仅一年的时间，人与人就有了云泥之别，天差地落——梁子依然挣扎在社会的最底层，涛儿已是汾阳城内的富翁，而张晋生更是成为在大上海呼风唤雨的富豪，三个人已经身处三个不同的世界。但是，迅速制造财富的时代，却没有给汾阳城的人们带来多少幸福——城市被雾霾笼罩不见天日，梁子身患绝症，赵涛的父亲突然去世，赵涛的儿子要奔赴澳洲。生离死别，接踵而至，悲惨命运，令人压抑。其实，所有这些故事，每天都发生在我们每一个人身上，或早或晚而已。父母终将离开这个世界，我们终将离开这个世界，子女终将离开我们。是的，每个人只能陪你走一段路，没有人可以永远地陪着你，我们不停地告别，不停地放下，又不停地上路，循环往复。人生最苦，莫过于此，生而为人，无法自拔。

若是电影止步于2014年，也是一个打动人的好故事，一部优秀的影片，而且超越了贾樟柯的前作。但是，电影没有止步，不但预言了10年后的2025年，而且从2025年的未来回望之前的几十年，三段故事连接在一起，让影片形成一部震撼人心、感慨不已的家国历史，讲述大时代下的大变革，大变革中的中国人，升华了整部影片的格局和意义。

2025年的澳洲天蓝海阔，阳光明媚，科技发达，再也看不到汾阳那雾霾笼罩的天空，但沧海桑田，风云变幻，赵涛的儿子到乐身在澳大利亚，不但记不清自己妈妈的模样，甚至已经忘记了母语，与父亲张晋生的交流甚至要靠翻译软件，更可怕的是，他虽富有，却极度厌恶自己的生存状态，迷失了自己，而从小到大母爱的严重缺失，让他与年长的中文教师开始一段不伦之恋，试图找回自己失去的母爱；而张晋生，虽然思念故土家乡，却不敢回去，成为心中永远的心魔，每天仅靠摆弄枪支空虚度日，满身颓废；当年曾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赵涛，成为一个孤独的老人，依然留守在故乡汾阳，依然站立在文峰塔下，每天以遛狗为乐。当年的一家三口，人不在一起，心也不在一起，虽然心中各有一份牵挂，却越来越模糊，越来越虚幻，甚至越来越痛苦，但是却依然牵挂着。中国人的心里，总是有一个根，永远无法拔去。

影片的结尾，赵涛在雪中跳起了迪斯科，我也情不自禁的站起身来，跟着她一起跳。生而为人，虽有朝露快乐，却是苦海无边，哪怕悲欢，何妨聚散，但愿世人早日离苦得乐，证得菩提，往生净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