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谁傻?一个勺子如同一把刀子!

《一个勺子》讲的可能是一个傻子,却更像一把刀子。

“一个勺子活着有什么用呢?”

陈建斌在电影《一个勺子》里追着王学兵饰演的“见过世面”的大头哥问。大头哥开着“猛禽”豪车加速向前,试图摆脱陈建斌饰演的拉条子。但最终还是无奈地让执着的拉条子上了车。拉条子仍旧极为认真地问他,一个勺子活着有什么用呢?

“我怎么知道!......你就是个勺子,是个标准的大勺子!”

面对拉条子的追问,大头哥认为他是在向自己索要那用来给拉条子儿子通关系的五万块钱。一怒之下,将一扎钱狠狠地塞进拉条子胸前粗糙的毛衣里,然后开着车在冰冷的西北荒野里扬长而去。留下一心想实实在在地问一句的拉条子躺在冰雪里。他真的迷糊了,越发的弄不懂了,将钱塞进衣兜,戴上之前那个真正的傻子常戴的遮阳板,逆行在喧闹的人群里,被一群孩子大喊着“勺子”。迎面而来的,是一坨坨冰冷坚硬的雪球。

在新疆方言语系里,“勺子”是“傻子”的意思。

电影《一个勺子》改编自作家胡学文的中篇小说《奔跑的月光》。讲述了一个叫“拉条子”(片中真名叫马吉)的淳朴农民救助一个沦为流浪汉的“勺子”的故事。乍一看,这故事显得有些远离主流,颇叫人(尤其是习惯了都市灯红酒绿生活的人)提不起兴致。但当你的屁股老老实实地在银幕前呆上一刻钟,你便会为之吸引,甚至直到最后,会忍不住想为之鼓掌。

这部由不会用电脑打字的陈建斌靠手写板改编并自导自演的电影,不仅收获了第30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导演处女作奖,还一举获得了第51届台湾电影金马奖五项提名,并最终囊括最佳男主角和最佳新导演两个分量十足的奖项。值得严肃一提的是,奖项的认可还不是让你想为之鼓掌的全部理由。倘若你有耐心看完这部电影,你不会不意识到,促使你想让两个巴掌亲密接触的原因,在于电影看似荒诞不经的外壳下,所包裹着的那层足够令人深思的内核:对人性本质里真伪善恶的拷问,对社会现实里冷漠麻木的刀割。

没错,说来让你有些不敢相信的是,《一个勺子》在多数时候,都不是那种沉重得叫人胸部压抑的电影。也许每个人对幽默的理解会有不同,但在我看来,《一个勺子》这个荒诞外壳上的确挂满了可以称之为黑色幽默的“鸡毛”,让你在观影的时候被挠得忍俊不禁。

这种幽默首先源于整个事件的荒诞感,一个救助“勺子”的好心人在经过一系列事件之后,居然把自己整成了个“大勺子”;其次源于人物的个性,他们要么善良得有点傻,要么傻得有点可爱,甚至连精明的人也难免有“嚯,这家伙好坏,但是又好奇怪啊,哈哈哈”的感觉;最后便是整个影片的对白,看似都是很平实甚至有些粗俗的话语,在一来一往的执着与逃避中,竟流露出扎实的荒诞的趣味来。譬如那个啃牛肉的村长与拉条子的两次对话,细细品咂,你会从中体会出荒诞与严肃、真善与伪善、美好与丑陋一起碰撞所生出的趣味来。

当然,这种趣味因人而异。有的人可能仅仅因为不断出现的“勺子”就能乐不可支(生活中这样的人可不少,喊别人一句“傻X”就能讪笑半天),有的人则可能看半天都不能理解旁边的观众在笑个什么劲。但影片又远不止于荒诞不经所带来的黑色幽默,在咯吱咯吱笑过之后,又会被影片所传递的深层内核拉回来,收获影片中拷问与刀割带来的触动。

影片通过“勺子”引发的一系列荒诞不经的事件剥离出一层层关于人性真伪善恶的拷问。我们会看到陈建斌饰演的拉条子在人类本性中真与善的驱动下,做出一系列善良、执着又颇为“傻”的举动:想甩掉一直缠着自己的“勺子”,却又担心其被冻死,于是收留他照顾他;想通过走“关系”为自己入狱的儿子减刑,却将好不容易凑齐的五万块钱搞得“要不回来”;想调解一下带着豹纹口罩和摩托头盔的两拨所谓“勺子的亲人”紧张的关系,却乖乖地将自己本就少得可怜的钱送至人手中;想找“走南闯北见过世面”的大头哥问得一个答案,却又被当做“勺子”而甩在雪地里。他所有的行为都出发于人性的真与善,却又不断地遭遇欺骗、逃避以及麻木,以致于像一个不合群的“勺子”一样,孤独地徘徊于天地间。

那些看起来“一点都不傻”的人们,却个个暴露出人性里伪善与丑陋的一面:富有且有头有脸的大头哥看起来是标准的“成功人士”,却可以为了利益而圆滑狡诈,推却和逃避责任;小权在握的村长看起来是为人民服务的公仆,却嫌弃牛肉骨头太多,怨恨拉条子“独吞卖人的利益”;小富即安的便利店老板看起来通透世故,却在拉条子有求于他时,推推搡搡,生怕给自己惹麻烦。至于那两拨顶着寻亲之名招摇诈骗的骗子,就更是丑陋不已。甚至连派出所里的女警官,也显得“最好别让我离开这办公室”的间接麻木。他们大多数都被世俗定义为“精明人”,却在展露人性里子的时候,却连一个“勺子”都不如:他至少还帮着拉条子勤快地干活。

唯一还存有真善的人,大概要算陈建斌美妻蒋勤勤饰演的拉条子老婆金枝子了。操着一口重庆话的她一开始抗拒接纳“勺子”,最后又悉心照顾起“勺子”,甚至腾出自己儿子的被窝来给脏兮兮疯颠颠的“勺子”睡。也许是因为“勺子”的一句“妈”唤起了她母性里的善与爱,但其抗拒又妥协的背后,还是人性里最淳朴的真与善。尽管她并不想过着“在家不能煮饭、冬天不能生火、黑夜不能开灯”的憋屈生活,却仍然是拉条子背后最结实的支撑,被窝里最温暖的女人。

陈建斌用这部电影处女作表达了对人性真伪善恶的拷问,而在这些拷问之外,又有对社会现实的某种批判。影片里金枝子在羊圈里对拉条子说的那段“电视里都在演的”关于将弱智患者“抓到黑煤窑不给吃不给穿”、“将他们杀掉然后取了器官去卖”、“打残废逼他们去乞讨”的对白,算是全片最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方——一想到这可能就是源于现实,怎能不背脊一凉?即便是抛开这一段不说,单就现实社会里人们对弱智患者、流浪汉、乞讨者,甚至摔倒老人等需要帮扶的人所表现出来的逐渐冷漠和麻木,也够叫人担忧的了。在经过那些漂浮于网络泡沫上的“社会新闻”洗礼之后,人们对于安全防卫的戒备心理已然盖过了付诸善意帮助的动力,见到地铁乞讨或街边摔倒老人,要么转身换个姿势玩手机,要么避开匆匆远离。

那些原本发自本性的真善被社会现实的多次冲刷之后,变得格外小心甚至冷漠麻木。那些一开始出于善意而去做一些好事的人,也会在被周围的人当成“勺子”之后,变得不敢轻易去帮助他人。像拉条子一样执着于真与善的好心人,正变得越来越不多见。尽管造成这种现象也并非全部是人本身的原因,但也无法怪责于立在路边的树或掠过天空的鸟。现实里的善良“勺子”,就像大头哥“猛禽”后视镜里不断远去的拉条子孱弱而无措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稀。

陈建斌通过这部自编自导自演的处女座获得了奖项的认可,实至名归。电影文本层面所展现的文学性让其变得很有嚼劲,而诸多演员的精彩发挥(蒋勤勤实力派,王学兵很出彩......也很可惜),也让影片富有很强的可看性。而整部影片无论荒诞的故事外壳,还是令人深思的故事内核,都能让观众有所收获——前提是你愿意耐下心来观看。

《一个勺子》讲的可能是一个傻子,却更像一把刀子,扎进人性和现实的皮囊,试图通过挑起疼痛,唤醒更多的真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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