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没有哭泣》:演绎对于生命的尊重

巴黎没有哭泣,音乐人张萌萌与诗人胡赳赳,就用这种形式最简单,但也最具感官冲击力的方式,唱诉着一座城市与一个世界的悲伤与希望。

一个镜头:爆炸发生时,法国队正在法兰西大球场与德国队进行一场足球比赛。赛后,当法国球迷走出球场时,他们齐声高唱《马赛曲》。这让我想起另一个镜头:电影《钢琴师》里,衣衫褴褛的波兰钢琴家死里逃生,坐在被德军炸毁的废墟里,弹起了钢琴,悲壮而从容。

自古以来,悲怆似乎与音乐有着天然的联系。类似的还有,贫病交加的贝多芬写出命运交响曲,饱经磨难的雷·查尔斯在黑暗中唱着America, the Beautiful。歌唱是人类天性之一。相比于其他艺术形式,文学,绘画,雕塑,舞蹈,音乐的创作与展示更加简单与直接,它非属于“精英式活动”,而有最广泛的全民参与性。在懂得文字与图形之前,人类就懂得了声音的信息载体。它是内在情绪的一种发泄,也是对外在环境的一种抗争。

巴黎没有哭泣,音乐人张萌萌与诗人胡赳赳,就用这种形式最简单,但也最具感官冲击力的方式,唱诉着一座城市与一个世界的悲伤与希望。

继歌曲理想不死之后,这是张萌萌与胡赳赳还有平面设计艺术家孙初的第二次合作。张萌萌的曲风依然有九十年代的摇滚风貌,坚硬里有柔情,前奏悠长,似悲似怒似诉似怨似天空似马头琴。这是他有别于其他摇滚歌手的地方,不以快速的节奏与躁动的情绪取胜,便也多少跳出了“声似看山不喜平”的匠气氤氲,而渐入“音若交友须求淡”的人生境界。

自辞别媒体圈后,胡赳赳的词少了象征主义与意象性的诗化表达,用字直截明了,反倒更像一篇“新闻作品”。这大概与“只缘不在此山中”的局外人身份有关,旁观者清。

“黑夜有污泥,风中有恐惧,我心中的明灯点燃,巴黎没有哭泣”。第一段以景入题,直接用“恐惧”指明气氛。但“明灯点燃”与“没有哭泣”又奠定了乐观主义基调。第二段“恋人在呢喃,孩子在游戏”,将画面拉近,特写于人。一切景语皆情语,一切情绪都是人的情绪,这个颇有电影镜头感的句子聚焦的是人物,也是人情,更是人性。第三段“玫瑰在颤栗,枪炮在继续”是回归诗化的文字游戏。“枪花”是美国著名摇滚乐队Guns N’ Roses的中文译名,这符号式的招牌为这首歌平添更多“硬核”元素,也是博得乐迷眼球的手段之一。而枪花的神作Civil War更是以反战精神扬名—— Look at the world we are killing... And I do not want to hear no more ——这与巴黎没有哭泣的终极内核相同:对于和平的渴望。这是艺术家的共同理想,也是全人类的最高期望与追求。而“枪炮”与“玫瑰”二词本身是一对象征“战争”与“和平”的反义词,因此并置的反差效果又突出了思想张力。而“颤栗”音同“站立”或“战力”,对于这两个词的引申可能性如何理解,又是智者见智的事了。

歌词最后一段“自由在摇曳,天堂在退避”则又回归了现实,承担了艺术的社会功能:对于政治的批判与反思。欧洲政府的难民开放政策被很媒体直指为本次惨案的重要诱因之一,而“新移民”自身携带的文化基因的消解与渗透,对于本土文化架构的挑战,乃至对于社会现行契约与政权稳定性的潜在威胁,是全球化大背景下各文化整体都必须正视与亟需解决的问题。英语单词nation最能代表这个整体,即指国家的“政治整体”,也指民族的“文化整体”。随着人口流动性增强,二者边界正在模糊与融合,因此所有文化问题都是政治问题,而分析政治也必须进行文化考量。本尼迪克·安德森在《想象的共同体》中将民族定义为“一种想象的政治共同体”,而ISIS既有政治扩张的野心,也有宗教原教旨主义的排他性与获得国际地位的民族身份诉求,这是其迅速扩张的原因之一。其效忠者民族认同感(政治,宗教,民族,文化)的杂糅性,使之成为一种难以解决的国际性顽疾。

而所有问题又可以引申到另一个话题:自由。恐怖分子所勾勒的乌托邦式幻象,与欧洲政权所强调的人权保障,其根本都涉及到个人自由。“自由”一词历来有多种解释。自由是哲学范畴的,是社会学范畴的,也是政治学范畴的。以赛亚·柏林说既有“消极自由”,也有“积极自由”。罗斯福曾指出自由定义之二:信仰的自由,免于恐惧的自由。而此次遭受袭击的法国被认为是现代政治起源地之一,大革命时期的《人权宣言》明确提出:自由即有权做一切无害于他人的任何事情。如此看来,ISIS的恐怖主义行为,不论他们打出什么口号,或有什么无耻之徒为之洗地,其对于自由的侵犯与生命的践踏,都是大罪大恶无疑。

胡赳赳在歌词中其实并没有明确地树立批判态度与提出解决方案,而只是写出了眼前的现实,文字之后,更多的是无奈与悲悯,大抵算一种“温和的反击”。但换个角度看,这也是负责任的态度:如此复杂的国际问题并非个人可以解决,对于“自由”与“和平”这两大几千年来的人类文明终极命题,则需要全世界共同思考。但不论何时,不能忘了爱的初心。这是我们为巴黎祈祷的原因,也是反对一切恐怖主义的原因。巴黎没有哭泣的最大意义,也是如此。

二十世纪以来,随着全球化的进行,“民族主义者”越来越少,“国际公民”越来越多。而在二十一世纪,这一趋势将以几何速度推进。对此,其实艺术家比普通百姓更早做出回应。远到毕加索作《格尔尼卡》抨击德军,近到近几十年来各国音乐家创作歌曲呼吁世界问题,艺术作品的水平或有高低,但意义无分大小。一个人的事从此不再是一个人的事,而是所有人的事,一个国家的事也不再是一个国家的事,而是全世界的事。这是使命,也是责任。这无关技艺,而是情怀。虽然国籍不同,肤色不同,语言不同,但对于普世价值的探索,对于和平的期待,对于爱的追求,是人类生存的基础与共生的纽带。从构图角度讲,我更愿意将如今通行的反战标志视为两个汉字的合体:人本。

对于生命的尊重,就是人本主义的根本。

二十五年前,一位华人歌手在非洲亲见苦难之后,写出一首传唱至今的名作,以表达对于抗争领导者的尊敬。这首歌的名字叫光辉岁月。而今天,同样面对恐怖主义的威胁,张萌萌也以一种人道主义情怀,唱出了另一首“国际性”的巴黎没有哭泣。虽然这个过程对他来说,是痛苦的。张萌萌在创作手记中写到:献给巴黎的头七。我一刻钟就谱成了曲,但录音时却不断被哭泣打断,“这可能是我一生写的最悲伤的歌”。而对巴黎有着深厚情结的海明威曾说:这世界会打击每一个人,但今天你所受的伤,日后都会成为最坚强的地方(The world breaks everyone, and afterward many are strong at the broken places)。

艺术家的态度或有不同,悲观或是乐观,但最重要的是,不能放弃希望,与生存下去的动力。愿这个世界越来越好。愿所有人都是。

对于这一点,他们做到了。

(乐评人马吹万撰写并授权刊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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