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虾折射出的罚款谬误

青岛把一只虾卖到38元的老板被罚款9万元，许多人拍手称快，仿佛无良老板十恶不赦，罚款是件大快人心之事。这真是天大的误解，我要为文细说其中道理。

怎样才叫宰客？

我首先感兴趣的是，什么叫宰客？怎样才叫做宰客？

买卖自由，只要没有强买强卖、不存在欺诈，卖380元一只也不能算宰客。

法律上容易界定什么叫宰客，然而实际的认定其实是大学问。

通常菜是以盘论价或者以斤论价的。并非不可以以只论价，但必须要清楚标示。例如大虾就有按只卖的，在很多饭店，鲍鱼、螃蟹也是按只卖的。但因为与一般习惯不一样，就必须要清楚标示。如果菜单上没有标明是38元一只，结账的时候声称是，那么就是欺诈。

一般羊肉串是以串为单位计价售卖的，卖方当然也可以选择以块计价，多少钱一块，那是卖方的自由。然而同样要清楚标示，否则就是欺诈宰客。

困难之所在，是店家清楚标示了，然而顾客疏忽了，这种情况下法律该怎么认定呢？

如果这菜一般是以盘论价的，但是你要以只论，那就不只应该清楚标示，点菜时还要明确提示顾客。否则顾客疏忽了，还是应该店家承担责任，因为店家提醒顾客成本低，也容易，而让每一个顾客去甄别到底是按只卖还是按盘卖，不仅成本高，也相对容易出错。

好比有一家化工厂，围墙有一个洞，进入有危险，结果小孩进去后受伤死了。责任归谁？怪家长监护不力？这个时候法律要把责任界定在厂方。因为你厂方堵这个洞是举手之劳，成本相对低，而让每一个家长看好孩子不往洞里钻，不仅成本相对高，而且也不容易做到。

所以，如果是小虾，一般都是按盘卖的，而你选择按只卖，那么尽管在菜单上标示了（除非非常明显），事后发生争议，法律还是要认定店家宰客。但如果是大虾、螃蟹、鲍鱼，而店家又在菜单上清楚标示了，事后发生争议，这种情况下法律其实是很难界定的，因为生活中既有按只卖的习惯，也有按盘或者按斤卖的习惯。

产权很重要

法律不仅麻烦，也很昂贵。任何法律条款都有无法清晰界定的灰色地带。换言之，生活中无时无处不存在打擦边球以捞好处的机会。然而，为什么这样的事情并没有经常发生呢？

原因是店家在意声誉。如果坏了名声，以后就没有人再来吃饭了，长远利益就会受损。有的时候，为了长远利益，甚至愿意牺牲一点眼前利益。

所以，让商家有长远利益的考虑，才可能根本解决坑蒙拐骗的问题。

商家如何才有长远利益的考虑呢？让商家拥有饭店的永久产权。

有个故事很能说明问题。说是有位游客到了台湾，去台北一家小店转悠。她看中了一套漂亮的茶具，折合人民币两百多元。然而店主提醒：虽然这套茶具获得了台湾设计金奖。但是用来喝茶却很烫，请客人再考虑一下。客人放弃这套茶具，又相中了另一套。可是老板摇头：这套不是台湾设计，我知道你们来台湾，就要是买台湾本地产品。如果买到的不是台湾产，怕你心情受影响。游客怒不可遏：你到底想不想做生意？店主正色道：正因为我认真做生意，才会跟你仔细说。我要做百年老店的，卖了你不想买的货，会砸了我的牌子的。

如此小店要做百年店。游客被逗乐了，再仔细挑选，结果挑了一套价值千元的精品。买完后出门来，不禁感叹：这老板真会做生意，他真诚替顾客着想，非但没吃亏，反而赚爆了。

同根同种，总不能说台湾人道德高尚，青岛人就天生坑蒙拐骗吧？

宰客的饭店房子是租来的，就算是自己的，然而脚下的土地只有70年，随时可能被强拆，店主怎么可能傻到去要做什么百年老店呢？换了任何人，能宰都会狠狠地宰一把吧？！

仅有产权也不够

但是仅有永久产权还不够，声誉机制需要在重负博弈中才能发挥作用。如果客人吃一次饭，从此天各一方，不可能再回来吃第二次，那么店主就还是存在宰客的激励。所以，宰客行经常发生在车站、码头、旅游景点等流动人口多的地方，而很少发生在小区商店。

避免宰客的办法，一是加强法治，让宰客行为受到应有的法律惩罚；二是强化信息传播——虽然一个人一般只会去景点饭店吃一次饭，但是如果宰客的行为能让天下人都知道，那么其他人也就不会去饭店吃饭了，这也是惩罚。

所以市场经济一定是法治经济。没有法律的惩戒作用，坑蒙拐骗是很难杜绝的。

一个地方，偶然发生一次坑蒙拐骗，有可能是个别人发神经，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但如果经常发生的话，那就说明这个地方法治一塌糊涂了。如果顾客受骗后，可以方便地、低成本地向法院提起诉讼，并能够得到公正的判决，那么店主也就不敢宰客了。

所以我们无需劳神费事地调查一个地方法治怎么样，看看那里是否经常有宰客骗人的事情发生，就知道这个地方的法治状况如何了。当然这也是一个地方产权保护状况的反映。

必须强化信息传播，否则声誉机制的作用同样不能有效发挥。

古代为什么嫁女儿要大宴宾客，让人人皆知？是要提高他离婚的成本。要他敲锣打鼓，让乡里乡亲都知道他娶了你的女儿，他要是变心，大家就都知道他是个负心郎，就没有人愿意把女儿再嫁给他了。反之，你要是悄悄地、不动声色就把女儿嫁了，那他也可以悄悄地、不动声色地离婚再娶一个。当然，现代社会是生人社会，这种约束大大下降了。正因为如此，才需要报纸、电视、电台来协助信息传播，也需要法治来对各方提供履行合约的约束。

如果坑蒙拐骗不能得到有效传播，那么经济社会就会沦为人人骗我、我骗人人的大骗场。所以，TPP强调信息自由（包括新闻自由、互联网自由等等），这是完全正确的。

监管不是正确的办法

惩罚一定要来自法律，而不是政府监管。大家想想，店主只是因为不能从饭店获取长期利益，就要坑蒙拐骗，监管的官员，他怎么就有激励维护素不相识的游客的利益呢？他为什么不是和店主沆瀣一气宰游客呢？中国从来不缺监管，然而宰客却从未杜绝，不值得深思？

逻辑上，在今天的互联网时代宰客现象应该更少，而在此以前应该更多才对。不能说过去都没人投诉吧。可以想象的结果是，没有人管，于是大家也就认宰不去投诉了。

不和监管方勾结，谁敢宰客？不和监管方勾结，你去宰一次客试试！

更不能互联网曝光了，就对商家罚款。要对商家做出处罚，但是处罚应该是针对受害方的赔偿。如果法院可以从审判案件中获取好处，成为养活自己的一门生意，社会的犯罪率会上升还是下降？那么，我们为什么纵容监管部门对宰人的商家处以罚款呢？

法院审案可能会收取一定的诉讼费，但是，第一，法院不能主动去处罚人，所谓民不告，法不究（没有原告的刑事案要检察院起诉）；第二，诉讼费一般是事先规定好了的，审案的法院没有裁决权，而且如果是公立法院，那么这费用是不能归法院所有的；当然如果是私人法院，那么是可以议价的，而且诉讼费可以作为法院的收入，因为它有在意声誉的激励。

如果政府能够通过罚款增加收入，那么理性的做法就是纵容、甚至强迫人宰客。不会明目张胆这样做，但是可不可以把税率定得高高的，让你正常经营无利可图、不得不宰客呢？

监管者一方面纵容、甚至强迫人宰客，这是播种，另一方面又来充当正义代表，对宰客者处以罚款，这是收获。没人只播种不收获，也不可能只收获不播种，这就是监管的全貌！

好客山东，没有因为巨额的广告费而名扬天下，却因为一只38元的虾而臭名昭著，从而引起人们深思，最终改变社会，值！我最后要奉告的是，既然在人口流动性高的地方更容易出现宰客事件，而即使不考虑打官司的成本，诉诸法律，也有一些司法难以裁定的灰色地带。所以就算你到了法治良好的英国，在伦敦塔下旅游的时候，看紧包自己也有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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