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怎样与贫穷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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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把青春比作花比作火，我觉得吧，每个人的青春都是颗土豆，谁没被生活削过呢？年轻人要有点SM精神，要是命运朝你举起鞭子，你不妨冲他撅起屁股，让那鞭子轻轻落在你身上，伤疤是男人的勋章，正好用来炫耀和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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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亨利写过一篇小说，叫《麦琪的礼物》。讲一位名叫德拉的女孩，不惜卖掉自己的一头长发，买了一条珍贵的表链，作为送给丈夫詹姆斯的圣诞礼物。但当丈夫回到家，德拉拿出表链，詹姆斯惊呆了：原来他的心思和妻子一样，为了给爱人买心爱的发卡，他把祖传的金表卖了。两人牺牲了各自最宝贵的东西，落得一场空，但却收获了对方真挚的感情。正如欧亨利在结尾所言：“在一切馈赠礼品的人当中，那两个人是最聪明的。在一切馈赠又接收礼品的人当中，像他们两个这样的人也是最聪明的。”

不过，我老妈不这样想，她是这样评论詹姆斯夫妇的：“有那些钱买那些不当吃也不当穿的东西，不如攒起来好好过日子。”

虽然大煞风景，但我能理解我妈妈说这话的心理。他们那一两代人，大都半辈子在贫穷甚至饥饿中度过，现在生活早已小康，但贫穷记忆（或者说饥饿记忆）却在潜意识中挥之不去。这记忆是如此深刻，以至于他们始终怀疑贫穷会卷土重来。在这种记忆的笼罩下，勤俭节约不再是习惯，而演变为一种本能，所以妈妈们会做出许多在儿女们看来不可理解的举动。比如我妈在我家时，不到7点不开灯，哪怕大冬天也是如此；洗菜的水不倒掉，要留着洗碗，你告诉她这样不卫生，她嘴上答应，以后照样如此。这其实就像小狗明明已经吃饱却仍然拼命进食一样，因为停止进食是对现状的理性判断，而继续狂吃却是本能驱动。理性很难战胜本能。与其说老妈们喜欢节约，不如说她们害怕贫穷。

和老妈相比，我对贫穷就缺少那种敬畏之心。尽管我不像父母那样挨过饿，但也不能说没过过穷日子。2004年时，我惶惶如丧家之犬，从西安逃到北京，开始了北漂生涯。当时我厕身于一家行业协会机关报之中，领一份聊胜于无的工资，1000拿过，700也拿过，这么点钱当然租不起房，只能住地下室，还是蹭同学的。在长达三四个月的时间里，我做过的最奢侈的事，是在有天收到一笔稿费后，去成都小吃店里，壮着胆子叫小二：“来一盘夫妻肺片！”

即使在那样的日子，我也没觉得贫穷有多可怕。那可能是我写随笔最多的时候，也是我读书最多的时候。站在现在回望以往，那段日子并没有沦为吞噬希望的沼泽，反倒成为日后人生段子的素材库。我现在就有一种偏见，认为没住过地下室的人生不算圆满。何况地下室并非渣滓洞水牢，条件还不错，宽敞、凉快，除了因为潮湿东西容易发霉，暗无天日导致生物钟紊乱之外，没什么不能忍受的缺点。

如果不是鼠辈作乱，我的地下室生活估计不会只持续半年。有一天下大雨，下水道的水漫了上来，我和同屋下班回家开门一看，污水已经没脚脖子了。我们两人奋战一晚上，到凌晨两三点总算把污水排干、东西收拾停当，正打算歇息，发现一只老鼠不知什么时候上了墙角，赶紧举起苕帚拖把一阵乱打，鼠辈逃窜无踪，我们又困又累，也无力再搜寻，于是关灯睡觉。正当我闭上眼睛迷迷糊糊之际，忽然耳边响起一声堪比帕瓦罗蒂的高音C ：“啊！”我赶忙开灯问怎么了，同屋一脸惊恐的说：“刚才老鼠从我脸上爬过去了……”

有人把青春比作花，比作火，我觉得吧，每个人的青春都是颗土豆，谁没被生活削过呢？年轻人要有点SM精神，要是命运朝你举起鞭子，你不妨冲他撅起屁股，让那鞭子轻轻落在你身上，伤疤是男人的勋章，正好用来炫耀和欣赏。

贫穷无疑是可怕的巨兽，它能将人的脑袋摁进泥里，泯灭希望，逼你逆向进化成一条蚯蚓。但它并非不可战胜。贫穷什么时候不可怕？那就是我们相信它终将过去的时候。相信贫穷不会跟随我们一生，相信我们可以通过奋斗将它远远抛在身后。只要生活不是严丝合缝，你就有像松鼠嗑开果壳一样嗑开它的希望。

对于中国现在的年轻人来说，贫穷的威胁不再像父辈时那样大了，但随着阶层固化、经济减速，相对贫困仍然不可避免。更重要的是，封存在上一代潜意识中的对贫穷的恐惧性顺从，有可能随着基因而代代遗传。虽然我刚才说了一大堆不怕贫穷的话，但我觉得我还是受了父母的影响，比如我老婆要去日本旅游，我就觉得纯属乱糟践钱……

总而言之，我们需要时时提醒自己，别让贫穷成为一种习惯，更别让它抓住你，沉入你的潜意识，支配你的本能。为了逃脱贫穷的催眠，有时候得做一些拉着自己的头发，把自己拽离地球的动作。我的意思是，做一些让生活更美好的事，即使在贫穷的阴影笼罩之下，那些事显得华而不实——就像《麦琪的礼物》里詹姆斯夫妇为对方所做的那样。那些事不在你脚下，而在你头顶，在你前方，象征着爱，象征着希望，象征着自由思想的权利：

哪怕手头再拮据，也要省下钱买书。

即使工作再忙，也要抽出时间健身。

每年旅行一次，不能说走就走，那就精心筹划。

谈一场恋爱，为爱人买些心爱的礼物。

……

我知道，做到这些事不容易，但这是为未来的投资，物质上的窘困总是一时，要是心不高远，那贫穷就是一辈子的事——哪怕你生活富裕了，贫穷也会烙进基因里，就像我们的父辈那样。

当然，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我理解穷人之难。

不过，如果德拉和詹姆斯那时候有美利金融，没准他们就不用剪去长发，卖掉金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