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业体育与同性恋：假宽容与真偏见

老迈克尔-萨姆先生，在2014年2月4日那天，收到了一份吓死人的生日礼物。

他是达拉斯人，早年日子很苦：他有八个子女，三个早死，两个儿子进了监狱。但熬到2014年，日子顺当些了，主要托七儿子小迈克尔的福。小迈克尔-萨姆，是他们家族的骄傲：这孩子生在1990年，如今已长成188公分、116公斤一条虎背熊腰的大汉；在密苏里大学，已经读到大四了，是学校橄榄球队的名将，实际上，2013年，小迈克尔被《体育新闻》选入全美第一阵容，身为学校的防守王牌，四年下来他累积了123次擒抱、21次擒杀对手四分卫，到今年初夏，他就要参加NFL选秀，大可能成为NFL职业球员，开始赚百万美元年薪了。

可就在他生日这天，儿子给他发了这么条短信：

“爸，我是同性恋。”

老先生当场就呛住了，“我再也没法吃东西了，我赶紧去一家苹果蜂找酒喝。”他跟《纽约时报》如是说，说着说着就语无伦次了：

“我不想要我的孙子们在这种环境下长大！——我是个老派人！我是个男配女那种型的人！”

他老人家确实推崇男配女。他的另一个儿子，到年纪还没女朋友呢，老迈克尔亲自带着儿子去了趟墨西哥，找了个风尘女子，让儿子感受了一下女人。但得承认的是：他有八个子女，确实多了些，多到他来不及一一照顾。小时候，小迈克尔-萨姆甚至经常住在朋友家里。他自己承认：

“比起家庭，我跟朋友们的关系近一点。”

所以，早在两年前开始，小迈克尔-萨姆，就一点点的在告诉朋友和队友们他的真实性向。2012年夏天，他跟密苏里大学橄榄球队的队友和教练说清楚了。父亲是他最后告诉的一批人之一。2月4日跟父亲说清楚后，2月9日，迈克尔-萨姆正式队媒体出柜：

“是的，我是同性恋！”

他进一步解释：

“从小开始，我就被男人吸引。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循序渐进的，我也一直不想承认，‘嘿我是个同性恋’……我一直尝试找到我的内心，找到我最舒适的状态，所以我一直没告诉任何人。”

“我见过一个兄长被枪杀；我的大姐婴儿时就夭折了，我从没见过她；我二哥1998年失踪了；我有两个哥哥从中学就开始进监狱。比起这些惨事，告诉全世界我是同性恋根本没啥了不起的。”

不问可知，美国媒体又爆炸了。

首当其冲的，依然是赞扬声。前NFL名将伊瑟拉-图阿罗首当其冲：这位爷如今45岁，从NFL退役已有十二年；当年他在NFL打了九年球，是两个孩子的父亲，看去丝毫不显；直到退役后才宣布自己的性向，并出版了《一个人的战争：我在NFL中的同志生活》，而且成立反同性恋歧视网站。杰森-科林斯，去年春天刚出柜的NBA首位现役同性恋球员，跑去跟他会了面，回来就赞美：“迈克是个好男孩，非常有勇气和领袖能力！”同样是去年出柜的足球运动员罗比-罗杰斯跟迈克尔-萨姆打了电话，然后说“迈克尔的勇气会激发百万人们勇敢面对现实。”

但此后的问题则很现实：在选秀前夕，他出柜了，这会给NFL球队作难：选他还是不选呢？

迈克尔-萨姆的前队友、如今在纽约喷气机效力的谢尔顿-理查森觉得，这事问题不大：“我为他自豪！他跟大学球队出柜之后，打出了他至今最好的赛季。我知道他以前紧张而害怕，但他还是勇敢做自己。他是个好队友，一个好人。我保证，他的性向绝对不会影响到他的赛场表现。在场上，他不微笑，极为严肃，就是个杀手！”

他还特意念叨了一句：

“迈克尔会适合NFL的更衣室，没问题。接受不了他？那说明你的球队思想不成熟！”

理查森很帮忙，仁至义尽，纽约巨人队的当家约翰-马拉和斯蒂芬-蒂什也表示欢迎迈克尔-萨姆，但并非每个人都这么想。纽约巨人队角卫特雷尔-托马斯的看法是：

“我不认同同性恋，我不尊重同性恋。如果你们想要他来队里，好吧。我不能代表NFL，也不能代表全队，我只是知道如果NFL让一堆同性恋进来，会出什么问题。”

是的，现实通常很残酷。

就在2014年1月，足球界出了个大话题：31岁的德国前国脚希策尔斯佩格出柜了。“意识到自己是同性恋，这是一段很漫长，也很艰难的过程。只是在过去的几年，我开始意识到，我更喜欢和男人一起生活。”媒体的回应，当然是一片声的赞誉。德国方面，希先生的国家队队友波多尔斯基嚷嚷“这是勇敢正确的决定”，英格兰老传奇莱因克尔强调了一句“他勇敢宣布出柜，是英超的第一个人。”媒体震惊完后，陆续补了些政治正确的言论，让人心情愉快。唯一不对劲的是：希策尔斯佩格，到底还是退役之后，才正式出柜的。

NBA有过两个出柜球员：约翰-阿马奇是在离开NBA后宣布出柜，杰森-科林斯是在职业生涯尽头宣布出柜。NFL名将图阿罗如上所述，也是在退役后才敢宣布自己的性向。这就是事实：哪怕到了2014年，哪怕如今运动员出柜，已经是件政治正确、能获得广泛赞美的事儿——但这些勇敢者，也得到了退役或临近退役，才敢这么做。

当年阿马奇出柜后，NBA也是如此的态度：官方一些的，比如格兰特-希尔这样的翩翩佳公子就会说：“约翰这么做，有利于鼓励别的球员袒露心声。”像鲨鱼这样的大嘴巴也会念叨：“如果阿马奇在我们队，我一定会保护他。我不是同性恋，我只是不喜欢评断别人，我祝福他！”但更多的人，比如NBA前超级后卫蒂姆-哈达维说：

“首先，我不会希望他在我们队；其次，如果他在我们队，我真的会离他远点，因为我不觉得同性恋这事靠谱，而且我不会想和他在同一个更衣室；我有底线；如果你队里有12个彼此不想交流的球员，你还得在意他们在不在更衣室里，你想赢球都困难！”比如斯蒂夫-亨特说：“我能接受同性恋队友，只要他不朝我伸手。”帕特-加里蒂敏锐的指出一点：“同性恋队友肯定有人能接受，有人会抵制，这很容易制造球队分裂。”

图阿罗承认过：

NFL球员里，有不少同性恋。但他们不是出身富裕家庭，用血汗换回全新生活，就会担心同性恋传言会让他们丢饭碗，所以，他们得被迫和女性交往。

因为偏见依然存在。虽然理查森认为歧视同性恋是种不成熟，但世界上本来就没那么多开明人士。老迈克尔-萨姆就对同性恋嗤之以鼻，当《纽约时报》问他NFL如果迎来一个同性恋球员会怎么办，老头子大叫：“那戴康-琼斯（已故的橄榄球名人堂巨星）会从坟墓里爬出来！”他甚至这么评论儿子：“我们是黑人！我们有许多障碍要跨越！这就是他得跨越的一个！”

——把儿子的性取向当成障碍，还逼儿子跨越。听来荒诞滑稽，但这就是大多数人的内心所想。

还是回到纽约巨人队特雷尔-托马斯的想法，他的说法有些露骨，但很直接。他跟《纽约邮报》数说着同性恋球员队友的问题：

“最大的问题是在更衣室：平时大家都光着身子晃荡，开爷们玩笑。”

“很可能，队里会因为意见不一，而刻意欺负一个异类球员。”

“媒体是最大的问题。一大堆二十岁上下的孩子新潮，能接受同性恋；但在NFL的大老爷们堆里，文化是不同的！这会影响整个更衣室的气氛，还有媒体压力，大家都会不爽！”

“我们得被教育，怎么才能不对媒体说些政治正确的话，非常麻烦，老球员不会喜欢这样。”

“我确定他不是第一个NFL的同性恋球员，但他是第一个在进NFL前就出柜的！我不是说他自私，我知道他的所作所为很有勇气，但我觉得NFL还没准备好接受他！”

话很糙，但很现实。这也是迈克尔-萨姆即将面对的命运：

事实冷酷而隐讳，但圈内人无不心知肚明。当话题被捅上媒体后，运动员们会对同性恋问题说些政治正确的言论；但私下里，运动员圈子依然带着浓厚的山寨好汉气息，他们迷信着一种古典的纯爷们气质，所以职业球员圈可以接受彼此发挥雄性荷尔蒙乱搞女人，却对同性恋侧目而视。在体育界，当更多的球员不把同性恋这事当作阴暗的秘密时，一切才能够敞亮起来，一切刻板的意见才能消除。说到底，职业体育界需要的不是“支持同性恋”，而是能够平淡接受同性恋，不把它格外当一回事。

就在迈克尔-萨姆出柜之后半个月，一个好消息来了：去年春天出柜的杰森-科林斯，被布鲁克林网签下，于是，他就成了NBA史上第一个公开出柜后，依然继续在联盟打球的家伙。虽然他只是签了一份十天合同，但情况良好：他可能续签第二份。

“这是我职业生涯第十三年。我的更衣室生活和先前十二年没什么区别……真让人激动啊，重新开始运动员生活，被大众承认和接受，太美好了。”

你看，他们要的确实不多，他们仅仅要“被大众承认和接受”而已。虽然迄今为止，科林斯还在被媒体重点关注，但多多少少，石头在被一点点移开。虽然到真正云开月明的那天，还得经过许多个科林斯、许多个希策尔斯佩格、许多个阿马奇，虽然我们得得到2014年选秀那天才知道，迈克尔-萨姆将是又一个被牺牲者，还是NFL开天辟地第一人，但每一个例子出现，于他们处境而言，都是一点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