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皮式控制

刺激到里皮是如此的容易，以至于我稍微有点失望。

面对意大利足球教练，我总会感觉是在和马基雅维利的徒子徒孙们对话，雄霸如狮，狡诈如狐，最符合这狮子与狐狸特点相糅合的意大利教练，就应该是如铁强硬的卡佩罗，以及这个满头银发、绰号“银狐”的里皮。

采访卡佩罗采访，他给我留下的印象，符合马基雅维利的权术原理，强硬之中不乏狡诈。虽然他英文不够好，但卡佩罗会竭尽全力去找到最能描述清楚他想法的简单英文单词，来表达他的意思。对话的过程稍有些无趣，内容却还算丰富。

和里皮的对话，时间安排得罕见的充裕——中超新赛季开幕在即，里皮居然给出了整整一个上午的时间，甚至允许我和我的团队，下午去到广州恒大的训练基地，对他的工作状态进行观察。只是对话的过程，却让我深感疲乏——里皮见到我就说，他的英文不行，只能用意大利语或者西班牙语接受采访。于是整个采访，都需要里皮的翻译，来对提问与回答进行即时翻译，有了这样一种隔离，采访的实际效率下降了一半——一个上午的时间，因为翻译的往返，实际时间被缩短了一半。

里皮不是不能说英语，离开镜头前对话的氛围，举着一杯咖啡，他能说出不少英文，尤其关于足球的内容，包括我用英文提到的一些问题，他也能听懂。可里皮从来不用英文接受采访、与人交流，原因在于英文不是他能完全把握的语言工具。“里皮需要控制住一切，每一个细节。这是他取得成功的经验，这也是他去谋取成功的前提。”老记者布莱恩·格兰维尔以前提醒过我。格兰维尔是英国犹太人，早年报道意大利足球而成名，里皮在年过八十的格兰维尔面前，也得恭敬谦虚。但这不意味着他会放松对自己、对他人和对环境的半分控制。

控制，这是弗格森退休后那本新自传里，出现频率最高的词。控制（control），也是里皮和卡佩罗这一代意大利最优秀足球教练，足球哲学乃至职业生涯智慧积淀中，最重要的关键词。

弗格森从1986年带领他的曼联征战欧洲，用了13年时间才拿到欧洲冠军杯，最大的挑战，便是战胜了里皮和他的尤文图斯，这是弗格森从不讳言的骄傲。只是在这之前，里皮已经是欧洲之王，尤文图斯在1996年欧冠登顶，让里皮进入到顶级教练的行列。他比弗格森年轻，却让弗格森十分敬佩，最重要的一条，便是里皮对团队的控制力。

所以当我在采访过程中，希望趁里皮注意力不集中的时候，询问他担任意大利国家队主教练时，为什么不用卡萨诺和巴洛特利这样特立独行的“坏孩子”，里皮的激烈反应，超乎我的想像。

我将这个问题，隐藏在一串意大利国家队人才选拔和传承的问题当中，里皮又刚喝了一口水，但是听到这两个名字，他马上脸色一变，用了一连串“no，no，no，”来打断整个对话的节奏。他在椅子上坐直了身躯，眼睛盯着我强调说“一支球队是整体，围绕一些个体的讨论是没有价值的”，然后回过头对他的翻译再说了一遍，那意思是担心翻译传达信息走样。临了他还对我摇了摇头。我再追问一句：“现在普兰德利使用巴洛特利的方式，你认可吗？”里皮脸一下子涨红，剧烈转头、有些生气地对翻译说“我不回答这样的问题”。

他真的急了。我想我的提问，无意之中刺激到了他，无意之中让里皮对局面失控——哪怕只是一个围绕他即将出版的自传中文版的对话，里皮也要绝对控制。

这是他成功的秘诀，可能是最大的秘诀。采访之前我就知道，里皮在国家队不用卡萨诺和巴洛特利，二十年前执教尤文图斯时，放弃巴乔而重用皮耶罗，都是他强化自己对球队控制的手段。这些话题，也是他执教生涯里几个争议颇大的话题，里皮大部分情况下，都用事实证明自己是对的，因为他执教的球队大多成功。他不愿意在和媒体交流中，涉及到这一类问题，因为在他意识中，根本没有争议的决断，又被人拎出来作为话题讨论，便是对他权威的挑战。

敢于挑战他的人，不论是谁，都不能见容于他的世界。因为控制是里皮的成功命脉。在足球管理的意义上，里皮、以及弗格森、卡佩罗乃至穆里尼奥，和马基雅维利想要教导的君王，别无二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