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邓肯不再擦板投篮说NBA战术潮流

有些招式，久了会过时。比如拉希德出了名的“背身接球翻身直臂后仰投篮”，是开拓者时期打响的名气；后来到了活塞就犯懒，每场象征性表演一个让观众喊个好儿，就又赖去禁区外了；比如斯科拉那招“背身梦幻步把头发舞得满天飞最后低手挑篮”，这两年也用得少了：如果你是今年刚看他打球，准以为他的看见绝活就是踮脚高弧度中投呢。同理，你现在去跟人说：蒂姆-邓肯的看家招是擦板投篮，人都要问了：

“是吗？我怎么没见过？”

真打过篮球的都明白，如今大家不用擦板投篮，不因为这招古典老套不华丽，更多为这招有限制。因为一，篮筐+篮板的角度问题，你在底线就没法投，在正面也不易投；凡擦板投篮，适合翼侧，角度比较精刁。再有二，擦板投篮不能太远，越远的投篮下坠力量越大，擦板后蹦远了，容易砸前筐。所以擦板上篮的多，擦板中投的已经少了；擦板三分，比如2009-10季科比在韦德头顶那一下骑马拉弓横移打板三分绝杀，其实很靠运气。所以说：擦板跳投，基本是中距离+翼侧。这在所有投篮里占的份额很小了。所以说，擦板投篮的大宗匠，萨姆-琼斯和邓肯之外，就是韦德、乔丹、科比、大卫-韦斯特，甜瓜和德克偶尔玩儿：基本是两翼中距离，看机会走一个。

邓肯早年的擦板篮，形势基本如下：左腰背身接球，撤步面筐；右试探步点中路，让对手重心往左移，这时你找擦板投篮，可以从对手右肩走，避开对手右侧。1999年马刺战湖人时，邓肯就用这招打霍里。实际上，早年邓肯的中近距离投篮，基本局限在低位腰和俩底角，在那儿找擦板点，容易。

可是打2010年减了体重开始，邓肯的站位就很靠外了：牛角位，罚球线两边。这角度不容易擦板，所以他个个中投都是抬胳膊找空心。也就是从邓肯在牛角位刷中远投开始，马刺这四年的胜率：74%、76%、71%、78%——虽然没冠军，但常规赛胜率，队史前五里占了三席。

对牛角位+罚球线这一路的重视，是北卡一脉理念的核心。波波维奇和拉里-布朗，都讲究“不让对手抢到罚球线”。道理以前就讲过：罚球线以上叫浅，以下叫深。被人捏了罚球线，就像被债主踩住门槛，关不了门又请不进来，被人捏了七寸。篮球所谓三威胁，到罚球线最难办：投篮？再不会投篮的人，踩正罚球线都有胆试两下，“兄弟平时也就练过这个距离了”；传球？后一步就是三分线，前一步就是合理冲撞区，四通八达；突破？一步就可以上篮。诸葛亮以前劝刘备拿荆州，“北据汉沔，利尽南海；东连吴会，西通巴蜀”。好就好在四通八达。教国际象棋的老师也会教你：开局尽量先动D兵和E兵，先踞中央。进可攻，退可守。

罚球线和牛角位，具体就是这么个地方：挠着你的痒处，想浅想深，都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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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方说，山猫今年成绩好，防守有功劳，大家都知道：不冲前场篮板；急速回防；防挡拆时堵弱侧路线不让转移；杰弗森脚步不快，但还是会在罚球线软延阻一下。但其实，山猫进攻也活了。你说：多了杰弗森这么个场均22分的，进攻能不活吗？但问题是：阿尔-杰弗森，出了名的背身步伐大魔王，但并不以组织球队进攻见长啊。

如是，山猫本季的进攻真轴，是约什-麦克罗伯茨。

山猫一次惯例的阵地战，套路如下：阿尔-杰弗森照例在左右两个低位腰站着伸手，吸走对方一个半人的注意；沃克溜溜的运球推进，MKG和亨德森通常在两翼散着；麦克罗伯茨在哪儿呢？左牛角位。

进攻这么开始：麦克罗伯茨过去给沃克掩护，沃克走中路，找机会抖个“撤步斜身后仰投”；没机会，给麦克罗伯茨；这时罗伯茨一劈腿，亨德森或MKG已经从左翼卷过来预备接球了；如果对方看得紧，麦克罗伯茨转身看筐：杰弗森或亨德森/MKG一般有个人是空的，就传；如果这几个点全被封死，麦克罗伯茨抬腿就突、抬手就投。

所以麦克罗伯茨每场拿4.2次助攻，就是在牛角位来回磨蹭得来的——一场都在罚球线待着，外有沃克挡拆，旁有翼侧空切，内有杰弗森要位，这么多接应点，不刷点助攻都浪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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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那边，德拉季奇其实也深得此中三味，只是路数更妖异些。虽然他打起来看着张狂，飞天遁地怎么着都敢乱来，但细看其实有理路可循——就像吉诺比利，看起来打得很疯不经脑子像随时起性；你调录象一看慢动作，每个看似癫狂的动作都有谋划、有目的、有规律。好比许多相声包袱，听着像装傻充愣，最后全是后台设计好的。

太阳那一招“射手散开，翼侧挡拆，分球弱侧，重新再来”，之所以难破，在于德拉季奇这厮很贼，而贼就贼在吃方位。你仔细看他叫挡拆，如果是在三分线外叫，那运球突进去后，一定在罚球线有个横向迂回；这时你就愣神：你撤，他就地撤步罚球线中投；你扑，他一个变向就蛇形突破；你两个人伺候，他在罚球线一个横走，塞篮下找弱侧送底角三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如果挡拆在三分线内找呢，德拉季奇一定让掩护人站罚球线；这时对手只好使招毒的：挡在德拉季奇和掩护墙之间，禁止他们接头；这么做的代价就是空出整条底线，让德拉季奇散着步上篮——这时你就只能指望弱侧补位了。

——实际上，在罚球线处顿一顿，做点把戏，这是超级组织后卫们的绝活。库里的绕墙绝命三分，当世无对；但保罗有罚球线侧运后仰中投、帕克有牛角位左跳步中投，这些招式都是特意设计，以便符合全队战术的——库里的三分一旦被包夹阻绝，除了直接吊传内线和分弱侧就没后招了，得另跑战术，就不像那两位，无缝链接。如果回忆一下，佩顿、卡塞尔、魔术师们翘屁股玩背身，也都是在罚球线两端来回磨蹭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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输在罚球线/牛角位的有谁呢？森林狼。

哪位说了，森林狼的牛角位战术可华丽啦！招牌的Pinch post，勒夫在牛角位接球，可以递手送内切，可以撤步投三分，可以试探步中投，可以面筐突一个，高兴了屁股一翘往里找勾手，五花八门啊；阿德尔曼的战术简化起来，不就是“强侧挡拆，弱侧内线站牛角位，翼侧绕切”么？

问题在于：

防守端，森林狼基本不守牛角位；你高位挡拆对付森林狼，就看见勒夫和佩科维奇蹲禁区里，眼巴巴看你。这时你想中投还是传球都随便。像灰熊，兰多夫虽然怕挡拆，好歹有加索尔可以延阻；可是森林狼俩白胖子都出不了禁区，防守可不就是被人在罚球线来回折腾？所以森林狼防挡拆和抄后门，简直是一塌糊涂。

进攻端也有问题。森林狼的进攻，前三节都打得好看。勒夫的跨场长传不提，卢比奥的快攻行云流水，渗透分球也高妙超逸，但比赛打到生死之机，对手一收缩、一施压、一换防，卢比奥傻了眼：他能够渗透到罚球线，但在那里投不进球！哪位不服气了：朗多当年也投不进啊！但凯尔特人有招儿，KG给他一个半非法掩护，朗多就能顺禁区线来个突破高抛打板，好歹算个威胁呢；真不行还有皮尔斯可以单挑。但森林狼一没有这种无敌掩护，二没有这种致命杀手，没辙啦，所以阿德尔曼到第四节，经常得让巴里亚上。巴里亚论身高论组织论防守论聪明论长相，都不及卢比奥；刚跟他那世界小姐老婆离婚，连老婆美貌的优势都没了；但就是有一手高位挡拆中投，足以让卢比奥比不了。

所以往实在了说，勒夫是个非常全面的家伙，所以能从各个角度打出好数据。单跟阿尔德里奇比好了：论篮板、论高位策应、论快下、论面筐，勒夫都高出一筹，而且他比阿尔德里奇更适合担当进攻的轴心；但他比阿尔德里奇差三个活，一是关键中投，二是防守脚步，三是阿尔德里奇身边有个利拉德。所以平时勒夫数据华丽，每分每秒都在跟森林狼添利益；但到生死之际，需要打阵地战你一来我一往咬分的时候，阿尔德里奇和利拉德都投得进球，勒夫那儿就只能指望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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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开拓者，顺便补一句：他们行云流水的Flow式进攻，近来是减色了——大家都知道如何防他们的后门内切了，而且阿尔德里奇在偏高位时持球，对方不夹击了，改用小个子卡他的下盘，有点儿像老尼尔森以前用杰克船长对付德克，于是开拓者有点愣。本来他们的三分球本来只是牵制火力，配合双内线牛角位站着，抄后门偷上篮才是主力刷分手段；如今三分主攻，所以起伏变大：投顺了还是无敌，投不顺就傻眼。但另一边，开拓者的防守也好了。原先开拓者的防守跟步行者似的，掐死你三分线，大家单防，但开拓者没有步行者那样的延阻和篮筐保护，所以净让人家中投突破找后门了；近来开拓者开始靠马修斯和巴图姆的收缩补一补罚球线了，这也是个信号：野心还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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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牛角位技艺大开发，对联盟局势产生大影响的是谁呢？塞尔吉-伊巴卡。

如果你记得2010年他刚打首发那会儿，应该有印象：他和索夫罗萨，净在两底角抽冷子中投。之后慢慢开发射程，到上季已经是个广域定点中投手了。本季呢？他投篮区域开始固定了：就在牛角位两边和罚球线。而且方式变了：以前他是在那儿等球，今年他有掩护、有走位，还有递手给球了；加上原有的中投，这就是个牛角位全乎人。

数据说话：伊巴卡今年有47%的进攻，是牛角位挡拆之后内切/外切接球得分的；杜兰特每场则有4个投篮是叫挡拆之后绕掩护出手的——当然还有数不清的牛角位二人转。在威少爷缺阵期间，是杜兰特+伊巴卡的罚球线二人转，加上一点儿雷吉-杰克逊绕伊巴卡掩护中投，撑起了雷霆的进攻。某种程度上，因为有了伊巴卡，雷霆的首发才摆脱了上季季后赛“杜兰特无球跑，接球，单挑”的局面。如果杜兰特真得了MVP，伊巴卡的作用和分量，都可以赶上2008年给科比带来MVP的加索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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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季前，格里芬说：他跟里弗斯教练在办公室里，好好谈过了。里弗斯提醒说，他可以增强自己的面框进攻，并成为一个“卓越的防守者”，尤其在攻转守方面。格里芬说他“完全同意”。

本季格里芬的进步显而易见，之前总结过：

他不再去禁区里跟人顶屁股费死劲，而时常在罚球线附近站着，给队友做无球掩护，给切出的杜德利们挡人；挡完一茬，再去弱侧给小乔丹挡人；让小乔丹去底线给杜德利挡人；他自己和小乔丹一个交叉，就到了腰位了，卡住身位，抬手接球；想单打就单打，嫌远就递手传给走位的保罗，然后自己再内切……光看文字，这些玩意都让人眼花缭乱，可以想像对手看格里芬这么转转绕绕、走走挡挡，眼都花了。

而在保罗受伤那段，他真担当起了个内线核心的活。快船阵地战还是喜欢V字落位，格里芬的活动轨迹基本是在强侧牛角位和弱侧低位，来回挡、跑、传。因为保罗伤了，他也得当王牌啊。在右低位拿了球自然没二话，翻身就投了；但今年他出色在，到牛角位也能持球攻了：拿球面筐吧，或中投，或一个试探步后突破，或低手传后内切。基本上，他把重心低、爆发力好的优势发挥到了极致，正经成了半个外围威胁。

一组数据：

上季格里芬合计投篮1072，在两个牛角位和罚球线后的中投，合计154次；本季迄今1252次投篮，两个牛角位和罚球线后的中投，261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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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种角色，是在牛角位活动，不靠投篮活的。比如，猛龙的进攻。大家都知道是洛里+德罗赞，但光靠这俩人，显然不成。实际上，猛龙有多达六人场均得分9.7开外，很地道的全面火力——虽然我们见天儿嘲笑凯西教练没辙，但他确实有个体系。这玩意不晓得名字，姑且可以叫“车轮”。起手基本这样：

洛里一侧拿球，阿米尔-约翰逊或者瓦兰修纳斯强侧牛角位给个掩护，一挡就往弱侧牛角位闪；此时德罗赞从弱侧经低位一个内线掩护已经过来了，再经弱侧牛角位第二个掩护，到罚球线正面接球；洛里给完球往底线就走，同时底线的罗斯又挨一个掩护出来了——简单说吧，这就是以俩内线弱侧牛角位连续掩护为轴，外围连环空切转动。这是开拓者Flow式进攻的单侧弱化版本，一下一下的，不比开拓者一轮转起来流动不休，随时随地都能出机会；但好歹猛龙能靠这招腾出空间来。

——这里就解答了个问题。为什么盖伊在时这体系不活？因为这体系需要外围不粘球，跑，到罚球线接球后，先找空位队友，再寻思三威胁投篮。这显然跟盖伊的思维顺序是不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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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妖异的玩法是这样的：

2013年底，网进攻一塌糊涂，主要问题是造不成错位，制不了空位，最后只好皮尔斯和乔-约翰逊来回运球单挑。进了2014年，基德使了这么个玩法：

皮尔斯和乔，外加上特里，别在外面呆着了——牛角位去！

所以近来，网经常这么打：德隆/利文斯顿跟乔/皮尔斯/特里打罚球线高位挡拆，皮尔斯和乔挡完经常往里走，如果要的位置深，就接球在腰位三威胁了。说起来皮尔斯和乔如果从三分线外迈着腿往里突那是有些年岁了，但牛角位一站，能传能投能靠打，还是挺让人头大的——对方就得上夹击，球就转开来了。实际上，尼克斯和鹈鹕也在这么玩：尼克斯是让甜瓜走牛角位去，既当掩护墙又来三威胁，接了球就直接单挑；鹈鹕是让埃文斯去牛角位，接了球横走到罚球线突破，或者直接塞内线，看阿金萨和戴维斯交叉挡谁出空给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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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所周知，2001、2004那两次著名的规则改革后，内线剧减；有那么两年，传统内线被认为死绝，长人都得会投篮才成；2006-11年那段，全联盟都在捧两种人：A 能持球挡拆，B 会投篮拉开空间，纯内线都成了累赘，像太阳和魔术，恨不得不能投三分的都发配充军；但这两年，内线们找着活法了：能挡能传能面筐，能在牛角位附近跟队友蹭活的，都活过来了。

这里跑个题：按现有规则和打法，防守端能靠快速缩放、保护禁区、控制罚球线，进攻端有射手拉开空间、有出色高位策应和成型全队传切打法的球队，是能够所向无敌的——至少在常规赛是如此。而21世纪，这样的球队有两支典型：2001-03年的国王（许多人会忽略2003年的国王，实际上那支队伍，可能还强过2002年），2003-04季的森林狼。他们当初的弱点，比如缺少低位攻防怪物（他们都吃过鲨鱼的大亏），在如今规则下都不是什么大问题；而在现有规则下，你可以想象韦伯和KG会是什么样子。

这是另一个话题：那些历史上被我们认为“当时看来真是好华丽啊”的球队，在多年之后回看，可能确实有超越时代的思想。比如1995年三分如雨的火箭和魔术，比如2005-06季那支太阳，比如1994-98年那支夹击+轮转的西雅图，都是在当时看来很奇怪，搁到今日规则下看来合情合理的队伍。就像我们现在都知道：年轻时的科比、卡特甚至斯塔克豪斯们，都是学着乔丹的打法开始闯联盟的，大家甚至觉得这种摇摆人偏2号位的打法是标配；但1984年，刺客的原话是“迈克尔-乔丹也许会创造一个独一无二的位置”——当时看来的华丽无边，就是多年之后的潮流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