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阴谋贴上阴谋论的标签

【百家独家】

西闪/文

当22岁的内马尔站到十二码前，面对克罗地亚门将普莱蒂科萨，他的脸上明显还残留着一丝不可思议的惊讶。不仅是他，连我这样一个老于世故的球迷也不禁讶然——日本主裁判西村雄一为什么要用如此勉强的理由送给巴西队一个关键点球呢？要知道，当比赛进入到69分钟的时候，对于1：1的比分，双方的球员以及教练似乎都颇为默契地准备接受平局了。克罗地亚刚刚换上了防守型的后腰，斯科拉里则用伤愈复出的伯纳德换下了7号，他的宝贝“无敌”浩克。然而仅仅过了一分钟，裁判就大刀阔斧地修改了球场上的剧本。难怪BBC的评论员讥讽地说：“全场MVP（最有价值球员）是内马尔还是西村雄一？真是不好选呐。”《马卡报》的记者抱怨道：“裁判毁掉了一场本应成为经典的世界杯揭幕战。”的确如此，有了马塞洛具有历史意义的乌龙，有了内马尔的精彩表现，依靠裁判哨获得的3：1简直就是羞辱。

彼时彼刻，我无法免俗地想起那句废话：“这就是足球”。但是立刻我有所警醒。因为我知道，表面上看，“这就是足球”好像是一句针对偶然性的喟叹，而实际上，它就像“这就是现实”那样，之所以被人们时常挂在嘴边，说明它已经蜕变成了棺材钉，将所有试图寻找真相的人们牢牢地钉进宿命的棺材。

只有那些真正理解偶然性的人方才明白其中的阴谋。譬如博彩业的巨头Paddy Power公司。他们没有对荷兰5：1意外屠杀西班牙说什么风凉话，也没有对智利与澳大利亚的3：1说三道四。然而对西村雄一的拙劣表演，他们却不禁冷嘲热讽：“布拉特的位置摇摇欲坠，看样子这个裁判有望接任国际足联主席。”

“这不是阴谋论嘛！”一定会有理性的人不耐烦地表示。他们会摊开手耸耸肩说：“证据在哪儿？可以证伪吗？”我承认，关于那声裁判哨，我无凭无据，无法指证什么。可是，那阴谋的云翳还不够分明吗？难道，非得要雨点打在自己的头上，我们才相信电视机的那头正在下雨。当别人耍起了阴谋，却不允许我有阴谋论的思虑，有这样的道理吗？

就在世界杯开赛之前，《星期日泰晤士报》报道了国际足联的惊天阴谋。卡塔尔的足球官员花费了至少500万美元的贿赂，来换取2022年世界杯的主办权。媒体收集到大量的证据，包括卡塔尔官员与国际足联高层的往来电邮，以及银行账单，连国际足联的副主席、主席都可能牵涉其中。不仅如此，据最新的消息，为了拉拢国际足联的泰国执委马库迪，卡塔尔还与泰国签订了一份合同价值数千万美元的天然气合作协议，其价格打了相当大的折扣。

关于足球，这当然不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桩丑闻。事实上，最近四年，被指控涉及腐败的国际足联执委就有12人。这些人有的被终生禁止参与足球事务，有的面临各种指控，但迄今为止，他们没有一个受到法律制裁。

也许有人会说，这一切都发生在赛场之外，足球本身依然是美好的。那么，怎么解释1978年世界杯呢？在那一届同样在南美洲举行的杯赛中，东道主阿根廷赢得了冠军，还获得了公平竞赛奖。但是不久就有媒体曝光，为了挤掉巴西挺进决赛，阿根廷给秘鲁免费运去了数万吨的粮食，上百万支的枪械，还解冻了秘鲁军政府在阿根廷的五千万美元资产，从而“精彩”地以6：0的比分赚得四个净胜球，“昂首”出线。

像他的前任那样，国际足联主席布拉特一如既往地用“阴谋论”反驳任何质疑，甚至不惜把批评者描绘成充满歧视的种族主义者。他一再表示，国际足联的账本是清白的，竞争是公平的。问题在于，除了他们内部，没人可以证实这一点。

几年前，布拉特曾经说：“足球已经成为一种怪物，但它是积极的怪物。”在一定程度上他说了实话。在国际足联的豢养下，足球的确成了一只不受约束的怪物。一个本质上属于NGO性质的组织，先是被政治滋养，后又被商业操控，如今以硕大无朋的躯体凌驾于世上的法律与公义。由于每个人都无法完整地度量它的庞大，也无法描述它的复杂，所以从怪物的角度看，每个人都是潜在的阴谋论者。到最后，阴谋论就成为一种污名化的工具，用来控制各方面的批评，管理各种正当的怀疑。而所谓污名，又称stigma，本意是烙在奴隶身上的烙印。后来被社会学家戈夫曼用来指一种被他人强加的某种虚拟的社会特征或社会身份。

就像我说到的，“这就是足球”与“这就是现实”不仅句式相同，还暗含着相同的心理因素。当一个人在现实中试图挑战庞大的组织时，同样要破除这一句式的心理束缚，还得学会化解诸如“阴谋论者”之类的污名化手法。任何解放，都得从这些细微之处起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