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地方贪腐何以“准制度化”

在东晋这样的畸形财政状况面前,中枢官员即便有心贪腐,也多半只能望着空空如也的府库唉声叹气。与之相反,中枢微弱,地方尾大不掉,去地方当官就算不能作威作福,雄霸一方,也能通过“送迎之费”、“恤贫之法”,

前几日杭州市关停了西湖景区内的三十几个会所,其中有个葛岭庄园,的确是个好所在。

所谓葛岭,是西湖北侧的一座小山,高不到二百米。相传为著名道教仙翁葛洪进行炼丹著书之处。如今你顺着半山腰的葛岭庄园继续上行,就是初阳台和抱朴道院等几处遗迹。登葛岭除了能寻些仙气之外,初阳台一直是欣赏西湖美景的佳处之一,所以从左近的葛岭庄园里望出去,风景自然也不会差。

再早以前,在葛岭上筑有私家园子的是南宋著名奸相贾似道。

贾似道的这个园子最初叫做集芳园,是宋理宗在景定三年(1262)赐给他的。贾似道得了此园之后,先是把园名改为后乐,然后又大兴土木,在湖边专门建了一个上船亭。据说他家里有两种船,一种是用车轮脚踏而行的车船,一种是用盘车绞动的锦缆舟。贾似道本人沉湎酒色,斗蟋蟀、逛西湖、狎妓游乐样样精通。理宗为了迁就他爱开爬梯的爱好,答应他可以不用每天都来上朝刷脸,而是可以五日一朝,之后又改为十日一朝。其他时间估计他就在湖上消遣了,所以当时人称:“朝中无宰相,湖上有平章。”后来元朝诗人贡师泰也做过一首诗,说到:“葛岺东家似相门,当年甲第入青云。楼船撑入里湖去,可曾望见岳王坟。”诗中把亡国之相贾似道与精忠报国的岳飞相比,爱憎还是很明显的。

西湖在南宋时开始走向极盛。其时,与贾似道后乐园相似的私家园林可谓星罗棋布。首先是皇家的御园,除了赐给贾似道的集芳园之外,当时的御园在西湖之南有聚景园、真珠园、屏山园(翠芳园),北有延祥园、玉壶园,南有玉津园,东有富景园、五柳园。御园中以清波门外的聚景园规模最大,是孝宗为奉养太上皇赵构所建。

御园之外,其它诸王贵戚所建的园林也为数众多。如南园(庆乐园)、南湖园、半春园等等。其中数平原郡王韓侂胄的南园最为著称,据称此处“天造地设,极湖上之美。”陆游在《南园记》中说:“自绍兴以来,王公将相之园林相望,皆莫能及南园之仿佛者。”

其中,还有一位和王杨存中(杨家将成员之一,杨业第八代孙),在西湖边有多处园宅,尤其以涌金门内的秀芳园堪称豪华。从布局上看,和王自己住在中间,旁边依次排开是他四个儿子的宅子。结果有一天一个和尚经过时,对和王说,此宅“一中四旁,此龟形也,得水则吉,失水则凶”,意思是说,你这宅子建的好是好,但目前还缺点水。和王一听,那还了得,当派人招募民夫,结果只花了三昼夜就挖了一条沟,引入西湖之水把五个院子环绕其中。后来有人向宋高宗反映此事,说杨沂中“擅灌湖水入私第,以拟宫禁者。”人家高宗却为之庇护说:“若论平盗之功,虽尽以西湖赐之,曾不为过。”意思是杨爱卿这么做也不算啥了,根本未予追究。

与南宋类似,明清可谓是西湖又一个繁盛时期。区别在于,如果说南宋时西湖边多是官宦盛筵的话,明清时西湖边上最有特色的则是各种文人雅集。

黄汝亨是明万历二十六年(1598)进士,本人也是杭州人。这人官没做太大,后来索性辞职,买下了西湖南屏雷峰塔下的小篷莱,即宋内侍甘升的甘园,改名叫“寓林”,以读书著作自娱。黄汝亨为人豪爽、聪明睿智。《钦定大清一统志》记载他“脑后棱棱有奇骨,目如曙星”。明朝大文学家张岱是黄汝亨的弟子之一,他后来回忆说:先生“交际酬酢,八面应之。耳聆客言,目睹来牍,手书回札,口嘱傒奴,杂沓于前,未尝少错。客至,无贵贱,便肉便饭食之,夜即与同榻。”可见黄氏智商超群,而且不拘小节。

就在黄汝亨的寓林旁,还有一大群文人雅士的别业,比如虞淳熙的“读书林”,葛寅亮的“精舍”,李流芳的 “南山小筑”,冯梦祯的“快雪堂”,邹穆生的“呼猿洞”等等。这些人基本上都无意仕途,转而寄情山水之间,平日里常常结伴吟诗作画,的确为西湖平添了许多风流雅意。

移动的会所

西湖之美在于湖光山色,山色之下有园林,湖光之上则另有一种移动会所,即所谓画舫游船,就像现在高端人士圈子里的游艇会。

宋理宗在他的翠芳园内专门修筑过一个御船坊,用于停泊御舟“兰栧”、“荃桡”和“梅槎”。单从名字上看,即可谓至雅。

到了明朝,不但造舟的技巧在增长,弄舟的道道也越来越多。

钱塘人闻启祥是万历间举人,在凤凰岭上盖了园子叫龙泓山居。但还不太满意,他在《西湖打船启》中说到:欲领西湖之胜,无过山居,而予犹不能忘情于舟。山居,饮食寝处常住不移,而舟则活。山居看山,背面横斜,一定不易,而舟则幻。“这话翻译过来就是说,单纯弄个房子还不行,必须再弄一叶扁舟,才够灵活来劲;就好比现如今,只是家里有一台PC机一样,还不能满足移动办公和娱乐,必须再搞个移动终端才行,这样人生才够圆满。

明末清初最具传奇色彩的风流名士首推汪汝谦,他是万历间的进士,据说因为实在是太喜欢西湖山水,索性移民到了杭州。事实证明,这位仁兄的确是个顽主。他常常呼朋唤友,在船上饮酒吟诗,自称湖山主人。而最让汪汝谦满意的是他自行设计制造了两艘画舫代表作,名字叫做“不系园”和“随喜庵”。

他的好基友黄汝亨还专门为他做了一首《不系园约》,标以十二宜九忌。所谓十二宜就是:名流、高僧、知已、美人、妙香、洞箫、琴、清歌、名茶、名酒、肴不逾五簋,却驺从;九忌是:杀生、杂宾、作势轩冕、苛礼、童仆林立、俳优作剧、鼓吹喧填、强借、久借。以小西现在的眼光看来,不但高雅而且还很实际,把关于借船与否的事都编了进去。

更羡煞今人的是,在这位仁兄身边,还有一群美女才女,有大名的如柳如是,顾横波;一般有名的也有如王玉烟,邓倩玉,章韵先,沙宛在,梁鉴微,段翩若;王微、黄嫒贞、杨慧林、林天素等等。试想,船外有如此之风景,船内有如此之风情,所谓酒不醉人人自醉,不过如此啊。

提到造船,比汪汝谦更牛逼的是东山先生查继佐,他本人是明崇祯年间举人。如果用互联网语言来形容他的船的特点,那就是:有标准接口,扩展性好,用户体验也很棒。简单描述一下,他的船是一种可以拆成数节的方舟。有客人来,便使人抬入湖中,以中间那节待客;万一来的客人多了,就再增加几节,可以组合在一起,就像一条船一样。不仅如此,他还在方舟两侧,放置了两只长四、五尺的小舟,一艘用来装书籍笔札,一艘装茶具酒果。真是左手有诗书,右手有酒肉,不亦快哉。

十里湖光十里笆

西湖因其风光之美、人文之盛、物产之丰,不管对达官显贵、巨商大贾,还是对文人雅士、平头百姓,都是一个充满巨大吸引力的锦绣繁华地、温柔富贵乡。

宋朝文学家欧阳修曾在《有美堂记》中称:“若四方之所聚,百货之所交,物盛人众,为一都会,而又能兼有山水之美,以资富贵之娱者,惟金陵、钱塘。”但经过唐末宋初的战乱,金陵城已成一片“颓垣废址”,而唯独钱塘,“习俗工巧,邑屋华丽”,在西湖边上的玩耍的“必皆朝廷公卿大臣。若天子之侍从,又有四方游士为之宾客。故喜占形胜,治亭榭。相与极游览之娱”。其中说的就是杭州以及西湖之所以吸引高端人群前来的原因。

对西湖有开创之功的苏轼,自然对西湖十分喜爱。他的学生秦观在诗中就说:“十里荷花菡萏初,我公所至有西湖。 欲将公事湖中了,见说官闲事亦无。”虽然案牍劳形,但有美景时时入眼,烦恼应该消去大半。

坦白说,苏大文豪如此享受,我们平常人何尝没有这种想法呢?!如果不考虑对公共利益的侵害,达官显贵们私造园林背后的驱动其实也是人之常情,区别只是在于能与不能之间。但问题是,天下西湖只有一个,资源本就稀缺,再加上特权的排他性,有伤大雅、有碍大众利益之事即不可免。

以宋朝贾似道的后乐园为例,园子建好之后,特权之大以至于一般游人都不敢从门前路过。吴自牧在《梦梁录》有记载说:“往来游玩舟只,不敢仰视,祸福立见矣。”据说一次他小妾的哥哥来找自己的妹妹,在贾府园门外张望了一下,随即被随从们给“缚投火中”,可谓凶悍之至。

元灭宋之后,西湖繁华一时凋落。原因是元朝统治者认为南宋君相淫佚,才导致国破家亡,所以故意将西湖废而不治。《元史·世祖本纪》说:“至元二十五年二月辛巳以杭州西湖为放生池,二十八年驰杭州西湖鱼鸟禁,听民网罟。”西湖完全成了一个无公害养殖基地。到了明初,政府仍沿袭元朝的政策,允许耕种,还定额征税,但已经出现了豪强占地的情况。当时有民谣就说:“十里湖光十里笆,编笆都是富豪家,待他享尽功名后,只见湖光不见笆。”其中已经清楚表达了“别看现在闹得欢,小心将来拉清单”的意思。

清顺治年间,清政府为了稳定东南财赋收入,要求杭州地方官对西湖周边进行整顿。其间,浙江布政使张儒秀立过一个《西湖禁约》,其中规定:凡豪民占为私有者勒令还官。为此,对拒不执行者痛杖以惩之。到了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官僚豪富霸占湖山,建造私人别墅的情况又多起来。诗人徐志摩曾在《晨报》副刊写过一篇《丑西湖》的文章,用他的话说——西湖水浅得像个干血痨的美女。听起来就够恶心的。

回到今日,杭州市在世纪之初推出的取消西湖收费的举措,现在看来,倒是暗合了互联网领域中非常流行的免费商业模式。根据公开报道,这种模式的确对西湖周边经济带来了良性的推动。

抚今追昔,对于西湖美景,小西以为还是苏轼看得通透。他在其《怀西湖寄晁美叔同年》中这样说到:“西湖天下景,游者无愚贤,深浅随所得,谁能识其全。”人生有参差,景色亦变幻。试想,从古至今,有多少人把持过这等湖山,但又有多少风景真的是他有你无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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