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足常乐

知足常乐是民间智慧。

前两天,国家发改委公告宣布废止《食盐专营许可证管理办法》,引发针对盐业专营的不少讨论。为此,中盐公司还专门发布声明称,食盐专营废止属误读。坦白说,现行政策具体如何咱无缘置喙,但谈到与盐有关的故事,还是非常值得一说的。

从生活日用来说,盐是不可或缺的食料。《天工开物》中说“口之于味也,辛酸甘苦,经年绝一无恙。独食盐,禁戒旬日,则缚鸡胜匹,倦怠恹然”。意思是说,说到吃东西,其他味道都可以没有,但惟独不能缺了盐,几天不吃,就会浑身无力。

而从商业经济的角度来看,盐则是一颗大摇钱树。三国时有记载说“夫盐,国之大宝也”,把盐说成为国宝级的东西。

那么,盐——这种看上去这么不起眼的东西何以能成为“国之大宝”呢?两千多年前,管仲曾经跟齐国国君齐桓公有过一次非常精彩的对话。

在两人对话中,齐桓公首先就如何靠收税增加国库收入,接连提出了几种设想。首先,他说可以征收房屋税,管仲说人家把房子拆了你咋办;其次他又说我要征树木税,管仲说人家把小树都给砍了你咋办;他又说,那我就征收牲畜税,管仲又答说那人家把大牲口都杀了吃肉咋办;他又说,那我就征收人口税,管周又反问说那人家坚决进行计划生育你咋办。

如此两人来往几个回合,齐桓公基本就急了,说“然则吾何以为国?”,意思是,这样做不行那样做也不行,我特么这国王还怎么当啊?税都收不上来了。管仲不慌不忙答曰:“唯官山海为可耳。”那么什么叫“官山海”呢?用人话说呢,就是要拿盐下手。那为啥要盐下手呢?齐桓公一开始也不明白,管仲于是就给他算了一道很牛逼的数学题。

在记载中,这道应用题的演算是这样描述的。管子说:“十口之家十人食盐,百口之家百人食盐。终月,大男食盐五升少半,大女食盐三升少半,吾子食盐二升少半,此其大历也。盐百升而釜。令盐之重升加分强,釜五十也;升加一强,釜百也;升加二强,釜二百也。钟二千,十钟二万,百钟二十万,千钟二百万。万乘之国,人数开口千万也,禺策之,商日二百万,十日二千万,一月六千万。”

简单说一下(我估计你会直接跳到这段),这其中的逻辑就是,是人就得吃盐,只要我们在盐价上每升抽出半钱来归国库,月入就能达到六千万钱。这之所以是一笔好生意,是因为不但收得隐蔽,而且量也很大。

在一般人看来,管仲这笔账算得够恶毒的,因为老百姓避无可避。但这背后隐藏着的是管仲对百姓心理的透彻认知。《管子》中说:“民,予则喜,夺则怒。民情皆然。先王知其然,故见予之形,不见夺之理,故民爱可冾于上也。”意思是说,老百姓都喜欢你给他东西,不喜欢你向他要东西,所以收钱这事一定要做得足够隐蔽。当然,事实证明,管仲这招的确在管理上很好使。《史记·平准书》说:"齐桓公用管仲之谋,通轻重之权,徼山海之业,以朝诸侯,用区区之齐,显成霸名。"就是说,齐桓公用了管仲这招,对其成就霸业有着直接的推动作用。

自从管仲之后,历朝历代对盐的依赖越来越大,管控也越来越严。具体政策虽然有所差别,但“笼天下盐铁”的宗旨是一以贯之的。

事实上,因为盐在国计和民生两个层面的关键定位,它逐步催生了历史上两个极具特色的群体。一是盐商,二是盐枭。

先说盐商。

最大的盐商自然是历朝中央政府。盐带来的收益有多大?具体占比的确非常惊人。有研究称,在唐朝,盐利收入达到了“中央实际总收入的二分之一或至少达到五分之二”;在南宋的中央财政中,也是“鬻海之利居其半”,以至于有人说“南渡立国,专仰盐钞”;元朝政府的财政支出更是有十之七八依靠盐利;  明清实行官督商办,食盐“零售价”往往要比“出厂价”高出三、四倍,可见朝廷获利之丰。

比起中央政府,更有话题性的是其他大小盐商。这其中最有知名度的莫如清朝时的扬州大盐商。今天我们只要去扬州游玩一圈,就可以对当年盐商的富有有一个基本认知。清朝人李斗写的《扬州画舫录》,更是记载了盐商们各种奢侈生活,从修园子到玩游艇,统统不在话下。盐商之富有,就连乾隆皇帝也曾感慨万千,一次他在南巡至扬州时就说:“盐商之财力伟哉!”

研究表明,盐商专营导致在两个方面弊病丛生,其一他要获得特许经营权,就不得不行贿,所以会败坏吏治;其二他拿到经营权之后会变本加厉,谋取暴利,所以会侵害民生。两方面重叠在一起,自然会导致政局糜烂外加民怨沸腾。

再说盐枭。

盐铁专营的本质是垄断。但在巨大利益和严重的不合理面前,有人举起了反垄断的大旗,那就是贩卖私盐。梁启超说:“各国无枭而独产于我国”。这些贩卖私盐的大头目即是盐枭。

为啥要称为“盐枭”?因为这活一般人干不了。

首先,他得有胆量。

历代对贩卖私盐的行为都给出了非常重的处罚。《史记·平准书》中记载,汉朝时“敢私铸铁器煮盐者,釱左趾,没入其器物。”左脚基本保不住。唐朝据说相对比较宽厚,规定是卖私盐一石以上处死刑,一斗以上处杖刑。在五代乱世,重典当道。后唐一度规定,如有人刮碱煎盐(即碱土制盐),不计多少斤两,并处死刑。可见,贩卖私盐的确是刀尖舔血过来的。

其次,他得有支队伍。

刑罚如此重,当然不能束手就擒。为了对抗官军的缉捕,私盐贩子往往结伙而行,从几人、几十人、成千上百人的规模都出现过。宋朝有记载说,如江西、福建等等地的民户“动以千百为群,盗贩茶盐”。到了元朝,广东那边“以私贩梗盐法,往往挟兵刃以自卫,因而构乱,有陈良臣者,众至万人”,规模越来越大。

除了陆路,还有近似海盗的盐枭。南宋初年,浙江就有“私盐百余舰往来江中,杀掠商贾”。清代时,广东沿海一带盐枭“各带大船,携带器械,满载私盐,往来兴贩”,声势已经非常大了。

当然,还有一种更严重的情形,也即为大家所熟知的,由盐枭进而成为起义军。比如唐末农民暴动领袖黄巢、王仙芝就与私盐有关。明末起义军张士诚本人即淮南盐贩,方国珍是浙江盐贩。在历史研究中即有“元代之亡,亡于盐政紊乱”的说法。

应该说,从管仲相齐,到清季末造,很多朝代都是因盐而兴、又因盐而乱。如今盐本身已经不再稀缺,但其上附着的故事却依然值得镜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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