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边淳一无疾而终

叶倾城 01-13 21:20

分类 :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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健康生活，美好地相爱，是人间主流。而半死不活地苟存世上，难得爱一次，像流浪儿唯一一次吃饱，随即就撑死，才是不太美观的景物。

电影《失乐园》剧照

朋友说：渡边淳一去世。

我大惊——然后才反应过来，我想到的是村上春树。至于渡边淳一，仿佛从我第一次看他作品起，他就是一位老作家了。是的，《失乐园》于1997年出版，那年，他已经63岁。

如果你到我家来，往书架上一看，会毫无疑问地当我是渡边迷，因为当年文化艺术出版社引进的渡边小说，我有全套。但这只能说明我年轻时候买书不动脑筋，全搬回家却发现不合胃口。只看过二三本，看过哪二三本都记不清，但内容全记得：婚外情、婚外情还是婚外情。男主角，无一例外，不是中年出版社主编就是中年作家。

单说人人都知道的《失乐园》，男主久木像一个日本式的庄之蝶（《废都》主人公），才华横溢，但老婆“不理解他”，他炽热的情爱只能含蓄内敛着，直到遇到凛子——她是每个男人的梦中情人，人前端庄凛然，人后却狂野无边。他们陷在性爱的漩涡里，共建了“宇宙间的大和谐”。不久奸情败露，众叛亲离。人民群众倒也没准备送他们去沉塘，他们已经相拥着，在大雪覆盖的别墅里，静静死去……

美则美矣。我总忍不住第一同情被他们遗在身后的妻儿老小、一切闲杂人等；第二大不以为然：至于吗？把死亡视为爱的最高境界，这是太宰治、泉镜花之类老一代作家的趣味了。都快二十一世纪了，不嫌老派吗？

十九、二十世纪的日本作家，确实有一种以病态为美的倾向，他们笔下的女人，往往是和服端庄下面包裹着强烈的性欲，随时散乱秀发颠凤倒鸾，一边激情似火一边“咳咳”数声，咯出血来。一段情，来历不明，莫明其妙两人或数人已经干柴烈火，最高潮处就是殉情，以死亡将这一刻、这一段关系凝固，让它再也不会变形消逝。川端康成固然是一代大师，看他的许多书，我都有要去洗手的冲动，仿佛书页上也沾了肺结核病菌。

我始终疑心这种病态美学，跟日本长期以来没有自己的医药体系有关：疾病潜伏在生活中，无处不在，不可防御。一旦逢到头上只有束手待死——既然如此，不如当自己的主人，早一点儿死去，好过恶形恶状的因病死亡。

尤其渡边是医生出身，以写“医疗小说”出道，反响巨大的《无影灯》便是以日本第一例心脏摘除手术为背景。他说过：“我至今给数不清的人亲自动刀，看见血，找神经，触及骨，而且看见死。对于人体，起初的三年只是恐怖和惊异，接着的三年有梦想，再三年就只有那种顺从绝望，终于开始觉得自然科学实际上是和浪漫毗邻而居的。”再加上这种旧式的病美学，最后形成了独特的渡边式“殉情爱情”。

老实说吧，我不喜欢他的每一本小说，不喜欢装腔作势的男主角们，也不喜欢那些千篇一律的、清纯狂野的佳人们，她们等待男人的开启，像躺在手术台上等待宰割的一具具女体——只有体，没有灵；她们在床笫间的疯狂与顺从，又像在上演一出出给男人们看的成人爱情动作片。到最后的死亡，简直就在为“红颜薄命”下注脚，就在说：女子应该在变老变丑之前死去，才是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