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耀杰:钱玄同笔下的端午之谜

在中国诸多的传统节日中,端午节是最不吉利的一个。关于这个节日的最早记载,见于先秦时代的《礼记》,说是端午源于周代的蓄兰沐浴。杨端六是1920年从英国留学回国的著名学者,生于1885年6月18日,也就

张耀杰:钱玄同笔下的端午之谜

南方都市报,2011年06月21日

2011年6月21日

在中国诸多的传统节日中,端午节是最不吉利的一个。关于这个节日的最早记载,见于先秦时代的《礼记》,说是端午源于周代的蓄兰沐浴。《吕氏春秋》中的《仲夏记》一章规定,人们在五月要禁欲、斋戒。《夏小正》中另有五月是毒月、五日是恶日,“此日蓄药,以蠲除毒气”的记载。用这个节日纪念投江而死的诗人屈原,最早见于南朝梁代吴均的《续齐谐记》和南朝宗懔的《荆楚岁时记》。笔者在本文中所要介绍的,是发生在85年前的端午节——也就是1924年6月6日——前后的一段政学往事。

1924年6月6日,鲁迅在日记中写道:“晴。旧历端午,休假。终日校《稽康集》。”第二天,鲁迅写道:“昙。上午往女子师校讲。午访孙伏园。寄胡适之信。”6月16日,由孙伏园主编的北京《晨报副刊》在杂感栏目刊登三条“零碎事情”,其中署名“夏”的第一条写道:

“《天风堂集》与《一目斋文钞》忽于昌英之妐之日被ㄐㄧㄣㄓ,这一句话是我从一个朋友给另一个朋友的信中偷看来的,话虽然简单,却包含了四个谜语。《每周评论》及《努力》上有一位作者别署天风,又有一位别署只眼,这两部书大概是他们作的吧。ㄐㄧㄣㄓ也许是禁止,我这从两部的性质上推去,大概是不错的。但什么是‘昌英之妐之日’呢?我连忙看《康熙字典》看妐是什么字。啊,有了!字典‘妐’字条下明明注着,《集韵》,诸容切,音钟,夫之兄也。中国似有一位昌英女士,其夫曰端六先生,端六之兄不是端五么?如果我这个谜没有猜错,那么谜底必为《胡适文存》与《独秀文存》忽于端午日被禁止了。”

6月23日,《晨报副刊》以《〈胡适文存〉究被禁止否?》为标题,刊登署名“夏”却又是写给“夏”本人以及胡适的一封公开信:“夏先生和胡适先生:关于《天风堂集》与《一目斋文钞》被ㄐㄧㄣㄓ的事件,本月十一日下午五时,我在‘成均’遇见‘茭白’先生,他的话和胡适先生一样。……写完这封信以后,拿起今天的《晨报》第六版来看,忽然看见《警察厅定期焚书》这样一个标题,不禁打了一个寒噤,虽然我并不知道这许多‘败坏风俗小说及一切违禁之印刷物’什么名目。”

7月6日,《晨报副刊》刊登胡适落款时间为7月3日的另一封书信:“乾若先生:六月八日见着先生和少川先生时,曾以警厅禁卖《胡适文存》的事奉询,蒙先生允为访问;……但迄今已近一月,而警厅仍在干涉各书摊,不许他们发卖这两部书,前次没收的书,也并不曾发还。……最奇怪的是现在警察厅禁售的书,不但有这两部文存,还有便衣侦探把一张禁书的书单传给各书摊,内中有什么《爱的成年》、《爱美的戏剧》、《自己的园地》等书。这真是大笑话。”

“夏”,是北京高等师范学校著名教授钱玄同的原名。“乾若”是当时的教育总长张国淦的字。“少川”是外交部长顾维钧的字。“成均”的“茭白”,指的是北京大学代理校长蒋梦麟。杨端六是1920年从英国留学回国的著名学者,生于1885年6月18日,也就是当年端午节的第二天,母亲因此给他取小名为“端六”。年长后为了纪念母爱,他一直沿用这个名字。他的妻子袁昌英是从英国留学回国的著名教授和剧作家。在言论不够自由的1924年,与鲁迅一样擅长曲折隐晦地嬉笑怒骂的钱玄同,巧妙地把杨端六的名字用在了以文字游戏的谜语报道新闻事件的杂感之中。

事情到此并没有结束。1933年,在上海南强书局出版的阮无名编著《中国新文坛秘录》一书中,有一篇专门记录此事的《文字之狱的黑影》,其中写道:

“《努力》三十六期(1923,1,7)就告诉过我们,‘国务会议’里曾经有‘取缔新思想’的议案。而不记得是那一年的大报里,也有驱逐胡适等出京的电文。诸如此类的事,若细细的查考起来,是很有足述的。那时的胡适的态度‘颇有足嘉’。他说,‘我是不跑的,生平不知趋炎附势;生平也不知躲避危险,封报馆、坐监狱,在负责任的舆论家眼里算不得危险。然而跑尤其是跑到租界里去唱高调,那是耻辱!那是我决不干的!’(1923,1,5)可惜,这一位‘先驱的硬汉’,到了十年之后,竟变成出卖灵魂者,变成回护帝国主义利益的人了。”

阮无名所说的胡适“竟变成出卖灵魂者”,依据的是鲁迅、瞿秋白发表于1933年3月26日《申报·自由谈》的著名文章《出卖灵魂的秘诀》。到了1962年2月19日,《人民日报》刊登署名“晦庵”的文章《取缔新思想》,其中竟然通篇抄袭了阮无名的旧文章《文字之狱的黑影》。

阮无名是著名作家阿英即钱杏邨的笔名之一。“晦庵”是鲁迅研究专家唐弢的笔名。唐弢的《取缔新思想》除了抄袭剽窃之外,还有这样一段借题发挥:“可见当时不但禁过书,而且还焚过书,闹了半天,原来都是事实。短文采取层层深入的办法,我认为写得极好。这是五四初期取缔新思想的一点重要史料。”

对于今天的读者朋友来说,返观85年前的这段端午往事,不难体会到中国社会一直是在轮回反复地“取缔新思想”的挫折困顿中曲折进步,因此需要加倍珍惜来之不易的思想解放与社会和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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