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星期天,我和她都有一个疯狂的路线图——
中学的时候,我忽然迷上了成都的小吃。现在想来,可能是味蕾刚刚成熟吧,刚刚可以接受最丰富全面的味道。
母亲极娇纵我,所以,在那段时间的每个星期天,我和她都有一个疯狂的路线图。
我们坐车到提督街,然后顺着几条线一路逛下来。
先是到张凉粉去,张凉粉的黄凉粉和白凉粉都是招牌,鲜辣爽口,煮的米凉粉也很好,热香扑鼻,滋味厚重一些,适合天冷一点的时候吃。这家的鸡丝凉面和甜水面也做得地道,甜水面刚入口只觉得甘甜适口,可再吃就觉得了酱辣,吃上几口就已经出汗,可又忍不住放下筷子。我提醒自己不能吃得太多,我们的美食之旅刚刚开始。
隔壁就是耗子洞,这家店是以卤菜闻名。买上点卤鸭脚和翅膀,我便边啃边走。成年后,听到外地人说成都女子喜欢在街上大啃卤味,才想起自己少年时的不雅。
斜对面就是有名的钟水饺。红味的钟水饺酱料特别,辣中透甜,别处也有模仿,但相差却很远。离开时再吃一只白糖芝麻蛋烘糕,香甜柔和,嘴里的辣味就没有了。旁边是夫妻肺片,是牛肚牛舌等合拌的,麻辣味重,吃一小份足已。
再路过古月胡三合泥当然要吃一碗三合泥,接着是赖汤圆。就这样走到了春熙路,就去到龙抄手。龙抄手那时要吃白味的,红味的没有白味的出色,白味的汤色清亮,抄手在汤里,显出半透明的色泽,更觉鲜美。(最可惜的是龙抄手几年后就变成卖小吃套餐了,每种小吃的味道都变得非常恶劣。)
穿过青年路的时候吃一个大头菜夹锅盔或者一串糖油果子,然后就到了青石桥。青石桥那时的两家肥肠粉店生意都十分兴隆,许多人没有座位就端一碗粉在路边,或站或蹲,稀里呼噜 地吃下去,有时还就着一个鲜肉锅盔。我在这里吃肥肠粉的时候,往往还会叫伙计再另加一个结子。
然后差不多就往回走了,可以在青石桥吃一只叶儿粑、白糕、冻糕之类,在店里喝口红白茶,也可以到耀华吃点甜点作为总结,路上经过风味糕点坊的时候,排队,买一些刚刚出炉的松脆糕饼带回家。
那时正处于长身体的阶段,我胃口极好,又不懂什么减肥节食之类,所以一家家吃下来,总能保持饱满的情绪。母亲开始也都兴致勃勃地和我同吃,但才走了三分之一的样子就没战斗力了,最后一半的路,基本上她都是在陪我。
当时成都传统的名小吃都还是国营店,没受到市场经济的冲击,在成都有着稳定的地位,有着广大的群众基础。每种名小吃都说得上是货真价实,口味独特,我印象中,成都那时大的餐馆不多,人们的消费能力也有限,吃名小吃是成都人的普遍爱好。
每到了灯会、花会的时候,成都人在赏花看灯的名下,行的是吃小吃之实。春卷、担担面、牛肉酥饼、丁丁糖、散子豆花、军屯锅盔、三大炮、天主堂鸡片、艾蒿年糕、小笼蒸牛肉……
这些小吃的集会中,和平日的名小吃内容大不一样,这些有的是来自深街小巷的,有的来自郊区郊县,味道不像名小吃醇和,往往更野一些,浓烈、偏执,吃的形式也更随意,可以坐在街边吃,也适宜拿在手上边走边吃。
每到了这些时候,母亲自然也会带我同去,我们一味味地吃下来,往往到了最后我就要求我们走着回家吧,因为太贪吃,所以觉得人已无法坐下,必须走路消食。
后来成都的餐饮市场随着经济的发展完全变化了,大的川菜馆和火锅店取代了小吃的地位,名小吃慢慢边缘化,好多都变成了只供外地游客观光的地方。比如像龙抄手、钟水饺、赖汤圆等,本地人都不会再涉足。另一些依然美味的小吃却搬出了最繁华的地段,像麻婆豆腐、张凉粉等。
好在各式餐馆也没有辜负成都人,各种美味的品种层出不穷。从小从小吃中练出了刁钻口味的成都人总能不停地追随美食潮流。
现在在吃累了各种火锅、江湖菜的时候,我时常会怀念少年时吃的那些美味的成都小吃,也会再穿街钻巷地寻找一番。现在回想起那时和母亲的小吃之旅,居然觉得那些路线有点像一组乐章,有起伏有转折,流畅华美。我庆幸曾经和那些小吃相遇过,我相信它们对我一定有些深入的影响。比如对美食的热爱,比如生活方式的选择,比如对这座城市的依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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