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和我们有什么仇有什么冤

世俗的压力和偏见让他们的悲哀成为了我们的笑柄。也许,在被单调和枯燥绷紧了的生活中,每个人都可能成为他们,每个人都在庆幸至少还没有成为他们。

初中时,班里有个女生,相貌平平,成绩也一般,平日沉默寡言,一副很刻苦的样子。突然有一天,她说自己是小虎队中的吴奇隆,一下课,就站起来,在班里开演唱会,唱《蝴蝶飞呀》、《青苹果乐园》什么的,一边卖力地唱,一边笨拙地跳。同学们围成一圈,边笑边鼓掌。

没多久,她母亲就到学校来,把她接走了。我至今都记得,那一天,她母亲穿着一身工装,和班主任在教室外说了一会儿话,然后,就进来帮她收拾好书包,用一只手提着,另一只手拽着她的胳膊,把她拉走了。整个过程,她们俩都低着头,没有看我们一眼。

再后来,听说她去工厂上班,穿上母亲的那身工装,在车间里拍纱布垫,不再开演唱会,恢复了曾经的沉默。再后来,那家工厂倒闭了,不知道这个女生去了哪里。班里的同学聚会时,也没有人谈起她。

高中时,班里有个女生,又高又胖,话特别多,好像一刻不停地在说话,即使没有人理她,她依然要自言自语。她还有一个奇怪的举动,就是趁大家都上学的时候,逃学出来,去哪个男同学家里,和别人家长聊天。

有一天晚自习放学回家,听我妈说,上午有个女同学来找我,又高又胖,和我妈聊了老半天。我立刻怒从心头起,因为她的所作所为,很可能会让我未来在择偶的审美标准上和我妈产生更大的分歧。我妈一直希望我找个又高又胖的媳妇,所以给我说这件事的时候,看起来还挺高兴。

没过几天,有次上学我出门晚了,就在一进家属院的胡同口,迎面遇上了这名女同学,她看上去有些慌张,还没等我说话,就刹住自行车,问:“XXX家是不是在这里住?”我愤慨地说:“住个屁!这里所有的人我都认识,根本没有XXX。”她说了声好,转身就要走,我说:“站住!再来我家,我让夏国强揍你!”

夏国强是我们班的一个同学。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她也去过夏国强家,还借走了一把吉他。更关键的是,夏国强真的揍过她。因为她在上晚自习的时候,叨逼叨叨逼叨地说话,也不知道和谁说,夏国强忍不住,动手踹了几脚。事后夏国强说有点后悔,男人不应该打女人,但大家都不这么想,一致觉得夏国强算是为民除害。

其实,这个女生和夏国强初中就是同学,那时候学习还很不错,并且不太说话,突然有一天,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当然,这个女生后来再没来过我家,毕业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也没有人说起关于她的消息。

还是高中时,班里有个男生,长得胡子拉碴,说话却娘娘腔,经常翘着兰花指,走起路来,屁股还一扭一扭,因此成了大家的笑料。模仿或者捉弄他成了大家重要的娱乐消遣方式。有段时间,我可能是他仅存的朋友,为珍惜这种来之不易的友谊,他经常帮我打饭,替我刷碗,甚至从家里偷烟给我。有一天,班里另外一个男生私下对我说:“你要小心,他是‘玻璃’。”那时候虽然不知道“玻璃”到底意味着什么,却产生了强烈的耻辱感。从此,我再也不理这个“玻璃”,和别的男生一起,模仿或者捉弄他,并且发现:嘲讽一个和我们不一样的人是那么的快乐。

有一次,这个男生不知道惹到了谁,在教室门口,突然有个又高又壮的家伙过来,掐住他的脖子,抽了他几耳光。如果这种事情发生在班里别的男生身上,大家一定会帮忙,至少也会过去劝架,但这一次谁也没有,并且一个个饶有兴致地看他被打的样子。他不光没有反击之力,竟然还当场哭了,胡子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嘴里喃喃地重复一句话:“我咋得罪你了?我咋得罪你了?”

这句话一度成了我们班的流行语,大家纷纷捏着嗓子眼去模仿,看谁模仿得更生动,更传神,后来,为了给这句话增添更多的笑料,有的男生甚至跑到他面前,冲着他说:“我咋得罪你了?我咋得罪你了?”在我们的哄笑中,这个男生的脸一下通红,瞪大眼睛,叉着腰,闭着嘴,一言不发,鼻孔喘粗气,黑黑的胡子在微微颤抖。

这个男生高中没上完就退学了,没有人知道他后来干什么去了,他和我们班任何一个人都没有联系过。

好多年过去了,我偶尔会想起他们。他们也许并不是我们想象中的样子,至少,原本并不是这样,世俗的压力和偏见让他们的悲哀成为了我们的笑柄。也许,在被单调和枯燥绷紧了的生活中,每个人都可能成为他们,每个人都在庆幸至少还没有成为他们。

在看到“百元哥”、“瓜子哥”、“项链姐”的时候,不知为什么,这些记忆就像视频一样在脑海中循环播放。

他们和我们没有什么仇,也没有什么冤,只是为了一百块,或一条被扯断的项链伤心而已。他们的偏执看起来那么可笑,是因为我们的生活实在太过可悲。

也许,在我们的生活中,他们瞬间就会消失,我们却永远是年少时荒唐的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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