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评的几种写法:兼评徐瑾的《凯恩斯的中国聚会》
书评的几种写法:兼评徐瑾的《凯恩斯的中国聚会》
李华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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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不需要读过一本书,才能写书评?听起来可能有点傻,谁会去问这种问题呢?可是【读品】的小伙伴们比较“傻”啊,2006年的时候就经常争这个问题。因为这背后隐藏着一个更根本的问题,那就是书评是不是可以完全独立与书而存在?
在我揭晓当时【读品】争论的“完全未能取得一致意见”的结果前,先来说件趣事。经济学界对梁小民老师都不陌生,因为翻译曼昆的《经济学原理》教材广为使用。梁老师最近得闲跨界,开始读不少非经济类的作品,然后在“澎湃”上刊载。去年最后一个月,梁老师读了一本书叫做《美洲纳粹文学》。读完之后,梁老师大怒,忿忿忍不住吐槽:“《美洲纳粹文学》是我这个月读的最烂的书了……这些作家除个别的外与纳粹根本无关。”但《美洲纳粹文学》本来就是虚构之作,里面的作家都是虚构出来的。所以令人好奇的是,梁老师到底发现了谁是真的与纳粹有关的“个别作家”。
我举梁老师这个例子,其实是想说,我们换个角度看,你读了一本书,你真的就能写出一篇好书评么?或者说你真的就理解了这本书么?我没有读过《美洲纳粹文学》,只是附庸,听过这是罗贝托·波拉尼奥的作品。混学术圈的可能还是没什么印象,不过提及他另外两本比较有名的作品,可能就会有点印象了。罗贝托·波拉尼奥还是《2666》和《荒野侦探》的作者。上海有一群人非常狂热,以至于到了要开间店叫“2666”的地步。你看,我没有读过波拉尼奥,但还是提供了不少有效信息。梁老师认真读了这个书,然后呢?当然就没有然后了。
扯远了,我的意思是想引出第一种读书法,即“不读之读”。这里面最有名的,恐怕就是比目鱼老兄的《虚拟书评》了。这本2010年的小书,前一部分完全就是为子虚乌有的书写的书评,读者若是按图索骥,难免就和梁老师一样跌入大坑了。这就比较接近梁捷当时的看法,至少有一种书评写作是完全可以脱离“书”的。
有些也不能算“不读之读”,但的确也没有怎么读过。比如说营销稿。一本书出来后,大体上出版方总要有个由头去推荐,好比推荐楼盘一样,推荐书也是如此。你不能说这类营销稿(一般供多个媒体渠道)没读过书,但总觉得其实和书也没有什么关系。热销行头包括“美女作家”之类的,你想想钱钟书的母鸡比喻,没准会笑出声来。一般来说,卖肉总比卖书要容易一些。当然你爹是中国的教育部长,那卖书可能比卖肉简单。
所以这种不读之读呢,总叫人有些不爽。与此相反,是读得深。读得深是好事情么?恐怕也未必。你可以看看几经波折的《中国书评》或者一些学术期刊的书评,真的起到了向读者推荐好书的目的吗?恐怕还是未必。一般来说,学术期刊总是学术圈里的人读,读者受众其实非常窄。这在国外可能还好,因为你可以一本书卖得很贵,多少还符合点成本收益计算的意思。除了学术圈的少数青年同志,被忽悠之外,学术书评其实不仅对书的销量没啥太积极影响,甚至对学术进展的影响也是寥寥。就影响而言,比不上罗永浩吼一声来得有效。
所以学术书评佶屈聱牙,媒体书评水货太多,是不是可以有一条中间道路呢?2006年的情人节,【读品】创立,就是想走一走这中间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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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奏似乎长了一点,但是值得的。不然读者看到徐瑾这本《凯恩斯的中国聚会》前头写着“献给【读品】”,可能会一头雾水。毕竟我们不能假装“哥不在江湖,江湖还有哥的传说”来自欺欺人。
徐瑾的这本《凯恩斯的中国聚会》,有几篇文章的初稿也在【读品】上登过,这是一本走【读品】道路的集子。集子分了三个部分,第一部分是经典经济学们的介绍,在介绍大师思想的同时穿插生平和轶事,是引发进一步兴趣的好材料,每一篇后头还列出了要是你还有更深的兴趣可以读的书。这些经典学者从斯密到过世不久的科斯,跨度很大,不管做哪一行的,要写跨度这么大的学者介绍,没有长期的阅读是跟不住的。
第二部分就介绍中国的学者的思想,兼联系到中国改革过程中的争议。当然学者如邹至庄其实不能算是中国的,其思想也谈不上对中国改革有多大的影响力,倒是拿了邹至庄奖学金的出了一代人。
第三部分则是几本国际事务书籍的介绍,当然也还是从经济学的角度来看的,比如说谈撒切尔经济学、谈日本经济、谈尤努斯和格莱珉银行等。
这些书评的特点是绕着书走,不佶屈聱牙,也不水货过度,激发出兴趣后,读者就全靠自己了。从我作为翻书党主席的角度来看,这书评的目的基本也就达到了。因为你既不是做营销、也不是论学术,翻书的目的就在于介绍。肯这么写字的人,在当下基本上都算是做公益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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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即便是【读品】道路,也还有不同的路线之争。这也是何以我前面说,当时【读品】争论“完全未能取得一致意见”。简单来说,【读品】至少有三条路线。第一条叫做天马行空路线,深受【读品】里的文艺青年所喜爱,基本上围绕一本书能写出花来,什么作者轶事,什么版本演变,什么装帧设计等,都能落笔,是应了“与书相关的一切”。
第二条叫做纵横阡陌路线,主要是【读品】里头搞社会科学、尤其是搞经济学的朋友们主张的。我自己也是支持者。所谓纵横阡陌的就是要将一本书放在“纵向”或“横向”或“阡陌”来看。具体而言,纵向就是考察这本书在作者自己的作品里有一个什么位置。徐瑾的《凯恩斯的中国聚会》是她的第三本书,考虑到她85后的年纪,这是十分可喜的成绩。第一本书是《危机与转型》,是一本访谈录;第二本是《中国经济怎么了》,是一本经济时事评论集;这第三本是书评。从一个财经媒体从业者的角度来看,这路径其实是十分清楚的。大部分访谈录缺乏对话的可能性,这对话的可能性当然不是说访谈者和被访谈的经济学大家们处于同一水平,而是说知道该问什么问题才是合适的。徐瑾的访谈显然做到这一点。而你有时候看一些财经媒体的访谈,无论碰到哪个诺奖得主来中国,总问人家你对中国经济怎么看。你好歹下点功夫看看人家的研究是什么领域,再来问一些叫人不尴尬的问题啊。徐瑾的访谈相对而言就做的比较好。当然按照出书顺序,或者应该先出这本《凯恩斯的中国聚会》,交代些自己的思想来源,再来写《中国经济怎么了》会更加有力度些吧。
横向来看,就要将这本书放在同类作品里进行比较。这可能需要评论者的阅读有足够的广度。类似《凯恩斯的中国聚会》这类书评集不太常见。
纵横阡陌就是结合上述两种做法了。我以前一直在【读品】里说,“通俗版”的汪丁丁老师应该比较理想。韦森老师去年出了一本回顾哈耶克思想的《重读哈耶克》,是“纵向”加“横向”的一个代表。不仅阐释哈耶克的历史地位,同时回顾与凯恩斯的争论,读完之后令人不仅对哈耶克有新认识,对凯恩斯更多了几分尊重。
不过纵横阡陌的路线也不是所有人都同意,这就有了第三条“中间”路线。如果说【读品】是在媒体和学术的中间道路,那么这条路线就是“夹在中间的中间路线”。徐瑾的这本新书,大概就是属于这一路。不那么天马行空,也并非纵横阡陌。我把不能归类到上述两种的,一概叫做中间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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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按照惯例,这时候该谈徐瑾这本书的不足之处了。一来是体例上的安排,例如讲“盐铁之争”的那一篇就比较长,但放在第二部分里全关当下的讨论里,又显得有些不合。
二来是“阡陌”不足。在第一部分对经典作家的阅读中,较少将经典作家的思想相互勾连起来。可能是为了突出“哈耶克与凯恩斯”或者更广义的“偏重市场”派与“同情政府”派的差异,在经典经济学家的思想中那些共同之处反而不突出。也许对学者而言,差异性是重要的。但面向大众的写作,那些“共性”或许才是现实生活中需要的。在第二部分对中国经济学家的阅读中,市场派学者例如周其仁和张维迎的共性也值得强调,尤其是1990年代两人在国企改革方面的相关论述,都是“产权改革”的典范。当然,正如前头所言,这阡陌不足或是我吹毛求疵。
还是按照我这个翻书党人的看法,如果一篇书评引发兴趣,进而让人按图索骥去寻在书评背后的书来读,书评就已达目的。至于到底要用哪一种形式的书评,就好比你买鞋,只有合不合适的标准了。
徐瑾,《凯恩斯的中国聚会:经济学的那些人和事》,上海三联书店,2015年。
========觉得写得有点意思,支持一点意思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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