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疾——一首童谣引出的灵异故事

余老师我跟你讲一故事，你应该会有兴趣的。我是你老乡，潮汕的，也是学校民俗社团的成员。我们这社团跟别的社团不一样，主要是进行民俗采风，抢救整理一些濒临失传的民谣、童谣，前不久在朋友圈转发好几万的《潮汕童谣一百首》，就是我们的成果之一。

去年暑假，我跟几个同学到潮州市一个叫莲池的古村落采风。那里靠近凤凰山，村民以种莲为生，他们出产的莲藕、莲子等在粤东一带很出名，甚至远销东南亚。那天我们在当地同学带领下刚进村，就看到村口一口很大的莲塘，花正盛放，美呆了。村口榕树下，几个小孩在跳绳。余老师你应该也知道，我们潮汕小孩一边跳绳一边都会唱童谣的，那些童谣简洁、上口，充满童趣，正是我们要记录保留的文化遗产。我们靠近那些跳绳小孩时，便听到他们用清朗的童声在唱：

一月莲花开啊未

二月莲花开啊未

之前我们采过其他村，小孩唱的都是一些新编的童谣，如“刘胡兰，十三岁，参加革命游击队”等，纯属洗脑，毫无民俗价值，这一首，莲花开啊未（聊斋君按：“开啊未”是潮汕方言，“开了没有”的意思），很有意思，一听就知道是本地创作的。接下来，他们继续唱：

三月莲花开啊未

四月莲花开啊未

我当时想的是，这首歌应该是村民编出来教育小孩，关于莲花开花时间的，因为种莲是这村的支柱产业，村民希望这传统能代代发扬，编出这简单的童谣向下一代强化传统意识。莲开花的时间，一般是在农历五月份，所以我猜，下面应该是“五月莲花初开了”吧。但不是，他们还是唱：

五月莲花开啊未

六月莲花开啊未

奇了怪了，正常来说，再怎么慢，六月份莲花也该开了，花期可持续到九月份。会不会是童谣是为了教育小孩，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如果输在起跑线上，人生就永远慢人一拍？那七八月份也该开了吧？余老师我这么想只是刹那间的事，因为跳绳的小孩一句一句唱其实很快的：

七月莲花开啊未

八月莲花开啊未

不是吧？这莲花也太任性了吧，八月还不开，都把我们给急死了。

九月莲花开啊未

十月莲花开啊未

十一月莲花开啊未

十二月莲花开啊未

十二月唱完，又从一月开始。到这里我们听明白了，这首跳绳时唱的《莲花开啊未》是节奏为主、歌词为副，就像劳动号子一样，纯属无意义童谣。但不知为什么，周而复始听了几遍，我慢慢觉得，这童谣里面，有些不为人知的东西，我说不清楚是什么，就是有点诡异，特别是，这童谣就在那些怒放的莲池旁边唱响。于是我问一个在旁边排队的小女孩，小妹妹这童谣你会唱吗？她点点头说会。我问那它是谁教给你们的？她摇摇头。这时一个正在晃绳子的大一点的女孩说，我知道，是阿强叔教我们的！果然，这童谣肯定是近年创作的。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很想见那个作者“强叔”，就问那小孩，强叔住哪里你知道吗，可以带我们去吗？几个小孩同时说，知道，我带你去我带你去。

村子不大，跟着几个小孩东奔西蹿，不到十分钟，我们就到了那个叫“强叔”的男人家门前。那是一栋独立的三层新厝，看那墙上贴的瓷砖，建成也就三四年时间。首先让我觉得奇怪的是，跟村里很多地方一样，他门前也有一口两亩左右的莲塘，可是，我们一路上走过来的莲塘，莲花都在盛放，就这一口，只见莲叶挤挤挨挨，但别说花，连个花苞都没有！莫非那童谣就是这么创作出来的？

我正对着莲塘发呆，一个小孩已在门口大喊强叔强叔，没多久，门开了一道缝，一个胡子拉茬、不修边幅的大叔探出脸来，看到我们，愣了一下，随即喝斥那些小孩说，你们这些狗种嚷嚷什么？一个小孩说，强叔这姐姐要找你。我上前向他道明来意，他一听，脸一沉说，是我教的又怎么了？这歌又不反动，反动也轮不到你们这些学生来教训我，又“文革”了吗？我赶紧解释说不是的强叔，我们想收集民间歌谣，想知道多一些创作背景，你可不可以……我话还没说完，他就指着那些没开花的荷叶说，这就是背景，你去问它们去吧！说完把门嘭一声就关上。

带我们来的男同学说，他舅是这村的，应该知道这位强叔的情况，我们去问问他吧。

同学的舅舅一听我们问强叔，嘴角就露出一丝嘲弄的笑意。他说，我们村靠种莲致富，人人爱莲惜莲，就阿强一人恨莲花恨死了，奇怪吧？事情是这样的：

阿强原来是潮州城内人，父亲在开元寺后面修单车，家里穷。阿强生来好（长得帅），高中时一女同学看上他，两人就搞恋爱。那女同学的父亲是当官的，一心希望女儿出国留学，坚决反对。那女同学也是真爱阿强，居然离家出走，高考也放弃了，两人跑到莲池村来，租一便宜的厝同居。她父亲逼她回家，她就当着父亲的面割脉。她父亲没办法，心一横，就当没生这女儿。后来年龄到了，他们就领了结婚证，成了正式翁姐（夫妻）。

阮村有种莲的传统，阿强翁姐二人先是给人帮工，后来掌握了种莲技术，就承包莲池自己种。因为聪明又乐落（勤劳），他们种莲的收入比其他村民都高，后来还买了一块宅基地，盖起了三层楼。的日子越过越美，连续几年都被镇妇联评为“模范夫妻”，上过电视戴过红花。全村人都知道，阿强翁姐特别恩爱，走路都要相牵手。前几年，也不知社会风气怎么变成那样，我们这一带的后生仔，很多人有点仔钱就喜欢去剁鸡（嫖娼），因为这事闹得妻离子散的都有，阿强就是一次都没去过，他出门去哪里都带着老婆，翁姐出双入对，村内人都经常用他们的事教育后生仔。

无想到好景不长，四年前，阿强的老婆头胎流产，过后竟检查出得了极为罕见的绒癌。老婆在广州住院期间，阿强分分钟没离开病房半步，最后医院宣布不治，阿强将老婆接回家，到处打听民间秘方，求神拜佛，将积蓄花光不算，还负债累累。他老婆临终前，紧紧抱着阿强，哭着说，我死后你要再找一个能跟你白头偕老的，我才放心。阿强也哭到不成人，他说我发过誓今生只爱你一人，你要是不幸离开人世，我决不再娶！他老婆说不行，你不答应我我死不瞑目，但我也知道，如果太早就有新人，别人肯定会说闲话，妇联颁给我们的“模范夫妻”奖状还贴着呢。这样吧，我们立个约，我死后，莲花也落了，等到我们家的莲下一次开花，你才可以重新结婚。我这辈子就这最后一个要求，答应我好孬？阿强无办法，哭着答应了。

他老婆死，是中秋后的事，阿强一直到过年都很伤心很伤心，年都不过。但第二年清明一过，村里就有媒婆开始给阿强说媒了。据媒婆说，他们是征得阿强同意的，这时候说亲，端午过后莲花一开，就可以成亲了。没多久，媒婆还真帮他相中了一个姑娘，相隔村的，生来也雅，阿强也满意。可是，怪事来了，那一年，阿强种的那两亩莲，本来长势良好，可六月不开，七月不开，八月不开，整一年都不开！太反常了，别人家的莲都开得盛，没理由一朵都不开！那姑娘耳闻此事，也不敢再跟阿强来往，托媒人传话，说亲事等你家莲花开了再说吧。第二年，阿强落工落力，莲花依然终年不开！阿强惊慌了，自己上网请教，买了各种专业书来学习，还通过关系请来华农植物专家、省农科院的专家，但怎么研究，都没发现有什么问题。也不知怎么想的，他就乱编了一首童谣，教村里的小孩唱了。今年是第三个年头，你们也看到了，全村还是只有他家的莲花不开，你说邪不邪？

余老师，这就是我要跟你讲的故事。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给你写这邮件吗？因为昨天我同学告诉我，他听舅舅说，今年情人节那天，强叔好像发了疯，雇了几个民工，把那两亩莲花全都拔掉，把莲池也填了，改成一个牛肉火锅店。三八节那天，他终于结婚了，新娘就是原来媒婆帮他找的那个。

余老师我也知道，这事很难让人相信，但我一直忘不了，去年夏天，我在强叔门前看到的，满池荷叶蓬蓬勃勃就是一个花骨朵都没有的怪异画面，那时虽是丽日蓝天，但我却感到一阵嗖嗖的凉意。附件里的照片，就是当时我们同行的一位喜欢摄影的同学拍下的，供你参考。

余老师这事你怎么看？如果你不知道怎么回答没关系，把这事分享给大家就行。

【嫉妒才是不治之疾】

这位同学，很感谢你跟大家分享了这个很特别的故事。对年轻人来说，这事可能会让你们很无语；对于我这样比“强叔”还强叔的，就司空见惯了。但情感的历程，还是你们自己去探险的好，过来人怎么说，都不能代替自己的体悟。下面，我也跟你分享一个故事，你可以把它跟你的故事放一起去斟酌。这故事不是我原创的，它来自清朝沈起凤的笔记小说集《谐铎·卷二》，名字叫《妙画代良医》：

话说安徽黄山蜉溪村有一个名叫潘琬的帅哥，颜值绝对秒杀元斌玄彬那种。他老婆尹氏，长得也很美，但妒忌心很强。潘琬很老实，整天守着老婆不敢离开半步。他有一处别墅在濂溪坊，庭前种有几株海棠，每当含苞待放时，潘琬就偷偷量了老婆两鬟可插花的地方，再去修剪花枝，等到花开时，折下来给他老婆插戴，长短、疏密度刚刚好。他老婆曾经执花向潘琬媚笑说：“这就是解语花了，由你亲手折来，更显妩媚。”于是，便封海棠为“花卿”，而戏称潘琬为“掌花御史”。可惜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几年后潘琬得了虚症死了，尹氏多次哭得死去活来。一天，她经过别墅，恰逢海棠花开，她凭栏凝望，触景伤情，一时间神情恍惚，回家就病了，且病得很重。

尹氏有个本家兄弟叫慧生，画画得很好，听说他姐的事后，说：“这是心病，我会以心药来医的。”于是，慧生就画了很多幅海棠，再画上不戴冠帽的潘琬，旁边还有五六个性感妖艳的美女，有的在拈花，有的在嗅花，有的正等着潘琬将海棠花插到自己头上，有的亲热地坐在潘琬的膝盖上戏谑地用花瓣去掷潘琬的脸。画好之后，慧生又来到他姐的床头，询问病情，他姐一直流泪不说话。慧生说：“以前姐夫在世之时，曾央我画一幅行乐图，画完他怕姐你生气，不敢拿回家，就放在我这里。现在他已过世了，我想姐你也应该原谅他了，现在我特地把画完璧归赵。”说完便把画拿出来给了尹氏。尹氏盯着画看了又看，气得脸都红了，说：“那王八蛋真的这么干过吗？”慧生说：“姐你这就不懂了！男人一离开老婆，就飞上天去。像梁鸿跟孟光那样举案齐眉的，绝无仅有了。想开些，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尹氏更怒了，说：“真这样，那他死得太晚了！我有啥好伤心的！”慧生装着劝了几句就走了。从此，尹氏心病渐解，不到十天就全好了。她把那幅所谓的“潘琬行乐图”扔到火里烧掉，并率领家人，各操家伙到别墅去，把那些海棠树全砍了。

故事最后，作者评论说：“这跟袁倩医鄱阳王妃的桥段是一样的。（南朝齐国的时候，刘缯的妹妹嫁给了鄱阳王做王妃，后鄱阳王被齐明帝杀了，刘缯的妹妹伤心过度一病不起，刘缯让袁倩帮忙，袁倩画了一幅鄱阳王和其他爱妃躺在一起照镜子调侃的画，刘缯的妹妹看了，心头一怒，就恨起鄱阳王来，这一怒一恨，病竟然就好了。）伤心未平，妒心又起，死人泉下有知，也会心胆俱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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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蜉溪潘琬，字璧人，美仪容，有玉树临风之目。妻尹氏，艳而妒。潘谨守绳墨，寸步不离绣闼。潘有别墅在濂溪坊里，庭前海棠数株，每逢含苞未吐之时，隐度其两鬟插戴处，往向枝头芟剪，及花放，折归助妆，长短疏密得当。尹尝执花昵潘而笑曰：“此解语花也，劳卿手折，益妩媚矣！”由是，封海棠曰“花卿”，而戏呼潘曰“掌花御史”。后潘以病瘠死，尹哭之哀。一日，过别墅，适海棠盛开，尹凭栏凝望，触绪萦怀，忽忽若迷，归而病殆。

尹有族弟名慧生，善绘事，闻之曰：“此心疾也，吾当以心药治之。”遂写海棠数十本，貌潘生科头其下。旁绘妖姬五六人：有拈花者，有嗅花者，有执花在手乞潘生代为插鬓者，有狎坐膝头戏以花瓣掷生面者。画毕，竟诣床头，询姊近状。尹流涕不言。慧生曰：“昔姊丈在时，曾浼弟画行乐图一卷；恐姊见嗔，久留弟处。今巳埋骨泉下，谅姊见原，特归赵璧。”因出图授尹。尹凝视久之，面忽发赪曰：“薄幸郎有是事耶？”慧生曰：“姊误矣！男儿离绣帏三尺，便当跳入云霄。是非粱伯鸾，谁能谨守眉案？况过去不咎，听之可也。”尹愤然作色曰，”假若，则死犹晚耳！吾何惜焉？”慧生佯劝而退。由是心疾渐解，不旬日，霍然竟愈。取其图投之于火，并督家人，各持斧锸前往别墅，尽伐去海棠之树。

铎曰：“此袁倩医鄱阳王妃故智也。哀思乍平，妒心又起，海棠之伐，与阮宜妇砍桃何异？刘孝标之三同，王文穆之四畏，吾知泉下人犹为胆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