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爱情暗藏钩刃，那也值得一口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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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阵我经常看一对情侣的微博。他们自然男帅女靓，难得的是，两人文字和摄影功夫都不错，简单琐碎的家常小事，在他们笔下（或者镜头下）往往别有意趣，温馨浪漫，让人想起《浮生六记》。不过，昨天他们发了一条微博，感叹遇到了一些困难，担忧未来的生活，言下之意，想是要分手。

如此美好的一对璧人，作为旁观者，哪怕光是为了养眼，我也要鼓励他们继续在一起；何况未来未必如他们想象的那般，壁立千仞，艰难到不可逾越。他人即地狱，什么不难？什么都难。你们俩难，刘晓庆还说做女人难，白素贞还说做妖难，泰国人妖还左右为难。一把屎一把尿养活孩子的父母难不难？没钱买房结婚的年轻人难不难？贷款比资产还多的企业家难不难？人一落地就呱呱痛哭，可见难乃人生的常态，不是上帝拿来专门对付两个人的独门暗器，他老人家哪有那么闲。

人生最难的，不是各种磨难本身，而是无法克服对痛苦、艰难及未知的恐惧。但既然生活没得选择，那最重要的就是活在当下。如果阻挡爱情的不是爱情本身，而是柴米油盐酱醋茶，那对爱情反而是一种促进，因为适度的压力会像胶水一样，将两人粘合的更牢固。如果事情麻烦一点，和爱情做对的是比生活更强大的命运，那也别无他法，在认输之前，起码要拿起剑。和他（她）背靠背，和命运面对面，带点绝望感，倒可以让爱升华。

不过，今天我看了一部电影，以上想法又动摇了，分手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人生仍会继续，太阳照常升起，这些陈词滥调就不用提了。重要的是，爱对人生的改变是不可逆的，种子一旦发芽，那就再也不会被关回果壳里。只要完成对人生乃至命运的启蒙，爱情即使逝去，那也是化作春泥更护花。

这部电影，名叫《朱斯和虎鱼们》，讲述的，是一个关于爱和拯救的故事。

少女久美子是一个因为脑瘫而双腿残疾的孤儿。她逃离孤儿院后被一个捡垃圾的老太婆收养。因为行动不便，久美子每天的生活就是看书、做饭和发呆。那些书都是奶奶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有学生丢弃的课本、过期杂志，有色情刊物，也有优美的小说。博览群书让久美子具有一种文学青年的气质，她给自己取了一个别名：朱斯，法国女作家萨冈笔下的人物，就是那个写《你好，忧郁》的萨冈。

每天傍晚（要么是黎明，反正就是昏晓交割朦胧不明的时刻），朱斯会被奶奶藏在一个大号婴儿车里外出透透气，这是一天中朱斯和外界发生联系的唯一的时刻，余下的时光里，她的生活都处于一种“保护式禁闭”的状态。用朱斯自己的话来说，她仿佛生活在大洋底部最深的海沟里。奶奶为她织造蚕蛹的逻辑是：让一个残疾人像正常人那样生活，反而会害了她。世界对于朱斯来说就是一间小屋，婴儿车则是蚕蛹上仅容目光透过的一道缝隙。

这种没有尽头的黑暗直到大学生恒雄的偶然出现才被打破。恒雄英俊善良，有点花心，不过这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缺点。在生活上，恒雄给予了久美子祖孙俩许多帮助，比如自掏腰包为她们翻修了破旧的住房；更重要的是，作为久美子唯一的朋友，恒雄的开朗和热情为久美子在蚕蛹上撕开了一道口子，使她得以探出头来。朱斯和世界——也就是正常人多姿多彩的生活——不再只靠婴儿车上的几道缝隙来沟通了。在经历一番波折后，他们相爱了。有了恒雄的爱，久美子这条大洋深处的鱼终于游出了那个暗无天日的世界。

爱在某种程度上意味着责任。恒雄还是一个不够成熟的大男孩，照料一个半身瘫痪的女孩一辈子，对于这样艰巨的任务，恒雄有些准备不足，何况身边投怀送抱的美女还络绎不绝。不出意料，这段不被看好的恋情在持续了一年半之后终告结束。分手的导火索是些琐碎的事情，但真正的原因正如恒雄自己所说：“我逃跑了。”

朱斯和恒雄的爱情是一出事先注定了的悲剧吗？

在我看来，这种理解偏离了影片本身。正如我之前指出的：这是一部关于爱和拯救的电影。更确切的说，是爱情拯救了生活，而生活最终又超脱于爱情。

无论怎样歌颂爱情也不为过。就像加西亚·马尔克斯曾说过的：“唯有爱能拯救人类。”假如没有恒雄的爱，久美子也许将被渐渐溺死在无边的黑暗之中。她将变成奶奶一样的怪人，心如死灰，只懂得挥舞用来自卫的匕首，而不是向心怀善意的朋友伸出双手。和巨大的孤独感相比，即使明知爱情是暗藏钩刃的钓饵，那也值得一口吞下。

爱情把久美子从子宫一样的世界里拉了出来，照亮了朱斯周遭的一切，使她意识到，自己和他人并没有区别，并且开始尝试和平凡的生活融为一体。对于性格坚强的久美子来说，这种融合是彻底和快乐的。更重要的是，它不会随着爱情这个引导者的退出而消失。

“虎”是朱斯害怕的动物，它一度只存在于朱斯的幻想之中，实际上是朱斯对外部世界的隐喻：既害怕、又渴望接近。直到朱斯来到动物园，亲眼看到老虎，被虎啸声吓得哇哇大叫，生活本身也随之袒露在朱斯眼前：原来子宫外的生活并非想象中那样可怕，至少，鼓起勇气，便能够与它四目相对。

“鱼”则象征了久美子自身。一条生活在大洋底部的鱼不可能体验到自身存在的意义。只有浮出水面，感受到阳光的照射和海浪的拍击，才能确认自己真的是一条鱼。借助爱情，在动物园里，久美子了解了生活；在“鱼堡”旅馆里，朱斯洞悉了自身。一个通透了生活和自身的人，不会因为爱情的消失而重堕黑暗。

《大话西游》里，至尊宝三番四次借助月光宝盒穿梭时空，猪八戒每次看到相同的场面时反映都不同，第一次是“升天啦！”；第二次则不自觉地加了一个“又”字，第三次索性变成了“老婆，别打了，和牛魔王一起出来看上帝！”这意味着在大话西游的世界里，生活不是被预先设定好的程序；现实生活也是一样，化学反应一旦发生，就会导致一系列的连锁变化。

爱情完成了对命运的救赎。爱让枯萎的生活发了芽，任何力量——也包括爱——也无法让两片绿色的嫩叶重新被黑夜般的硬壳所禁锢。在影片的结尾，朱斯坐在一辆轮椅上缓缓而行。摆脱了命运的生活显得踏实而轻逸。奶奶的婴儿车和恒雄的双腿所能做到的，一辆轮椅也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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