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炮儿:现在还有多少人靠心气儿活着

张学军精心准备了一场荣誉之战,虽然这场战斗是以他孤独地在冰面上拖刀前行而开始的,但这不并是他一个人的战斗,而是属于整整一代人。

20多年前来北京时,颐和园附近有一家卖羊汤羊肉的馆子,那叫一个好吃,天天门庭若市,可老板却是整天摆着一副臭脸子,那么的不招人待见。20年后那馆子仍旧在,做的还是相同的生意,老板仍是一副臭脸子。慢慢理解了,这是那种他觉得你好白吃都可以,觉得你不好给钱不伺候的主儿,一如老炮儿中的那位张学军。

社会运行自有自己的规则,各色人群也一样,连流氓混混也不例外。人在年轻的时候做事儿冲,视规则如无物,一旦积累下财富、名声、社会地位,也会转头去维护起规则来。就老炮儿张学军来说,这个世界原本应该是有规则的,打架可以打,打架是为了平事儿,弄出人命就不好,因此不能拉着一帮生瓜蛋子去打。再比如,兄弟有难需要救,别管是去求女人还是卖房子,这是局气,含糊不得。张学军,就是这样一种规则的坚定维护者。

在古都北京,不乏这样凭着心气儿活着的人,不过已经越来越少了。西单那边原来有个修钢笔的老头儿不知现在还在不在,他从小学徒修钢笔,一辈子也只干过这一份工作。干到改革开放后,徒弟也教出来不少,学会了都转行做别的去了,他却仍执拗地守着六间门脸房继续修钢笔,干一年获得的收入还不如把房子租出去一个月,人仍乐此不疲,拒绝改变。他的逻辑很简单,我是手艺人,不干这个去吃房租,这不行。这老头活的就是个心气儿,他也是某种潜在秩序的维护者。

在一个快速发展的社会中,规则维护者的处境是艰难的,他们的坚持有一部分是对的,更多是与这个社会脱节,跟不上形势发展的。在北京,到五十年代仍坚决不肯用电灯而去点煤油灯的大有人在,坚持用牙粉而非牙膏的人也不少。想想自己周围宁可住阴暗平房不愿搬进楼房的老年人吧,设身处地想你很难说他们的选择就是错误的,因为这是你们的世界,不是他们的。

老炮儿所维护的那个世界,人的距离更近,规则感更强,你就算当混混要是做了出格没底线的事,也一样会有诸多麻烦,破坏无形规则的人还是少的,因为你无法立足。而当社会飞速发展,新事物大量涌现,人做事的底线越来越低,越来越出位的时候,张学军这类人显然是痛苦而不知所措的,他们对现状无能为力,能做的只是与外界减少联系,龟缩在自己的世界里继续生活,按自己信奉的那套规则行事。

张学军所住的那条胡同,他那个门脸儿,按道理说只要稍微进行一点妥协,是不会连救闷三儿的两千块钱都出不起的,但张学军并不想进行丝毫妥协。要不是他觉得亏欠儿子很多,他也不会说出把小卖部改酒吧,啤酒人卖35咱卖20的话来。这是他的艰难妥协,但即便如此也不忘计划要把酒吧开成聚义厅,中间放个大椅子披上个虎皮。这是在儿子面前给自己找补回点面子,为了那按规则来说本不应该有的妥协。

张学军在胡同里端着架子,出了胡同依旧端着,他指责在跳楼现场看热闹的,为兄弟出头去拍城管的脸,哪一桩哪一件看着都像是惹祸的由头,但他并没有丝毫转圜。他认为以自己的江湖地位,出来说几句话不该也不能受到什么挑战,而在另一方当事人的脑海中,觉得这不过是一个小老头的胡言乱语,不跟他一般见识。

这种认识上的差距,是细微而难以被轻易感知的,却也无意中使得张学军的规则与外界秩序相安无事,直到正面冲突直接爆发,落在自己的儿子身上。儿子划了官二代的豪车,兄弟好心帮忙雪上加霜,这事情无论如何是躲不过去的,张学军也不想躲,他要以自己的方式来解决这件事。

几十年前的北京已经是各种约了,有约唱的,约舞的,当然也包括约架的。在老炮儿的眼里,这几种约是一回事,无非就是你弹的吉他比我弹的获得更多掌声,那我认怂回去好好练,我把你放倒了你就没我猛,你认怂赶紧滚蛋,约唱与约架没本质区别。他能做的只有这些,当年几个打几十个的荣光对他来说记忆深刻,盖过了对自身年老体衰且战斗力消退的担忧。新生代讲究的是要胜,而老一代人并没把胜利看成唯一重要的事,虽败还能犹荣。

这部片子看上去是老一代规则维护者与无底线出位新生代之间爆发的冲突,实则是张学军自己这一代人之间的矛盾冲突,官二代只是点燃这个矛盾的导火线而已。解决眼前这桩事的结果并不重要,过程让他感觉极不舒服。检察官朋友和大款朋友都是规则的脱序者,大多数时间他们都是按照既有的实用秩序往下走的,而非过去那套曾经通行的规则。和他一样的朋友,大多混得不好,有被城管欺负的,有家里穷得一塌糊涂的,他们缺的,都是心气儿。

官二代的背后是他位居高官的父亲,或许还有次生代龚叔。张学军管不了新生代的事情,他连自己的儿子都管不了,低头认错甚至要磕一个,他知道抗不过也没办法抗,但在他这一代人中间找回过去的荣光和尊严,还是可以的,于是张学军精心准备了一场荣誉之战,虽然这场战斗是以他孤独地在冰面上拖刀前行而开始的,但这不并是他一个人的战斗,而是属于整整一代人。

当规则和秩序紊乱了之后,是需要有人站出来证明些什么的。中国人并不太追捧悲剧英雄,信奉实用主义,信仰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每一代人取代上一代人的位置时都不会顺滑,往往会以规则的失序和底线的无限下延而开始。这种全盘否定和全盘肯定的态势,实在不像是中庸的中国会发生的事情,但却在真真实实每20 年一个轮回都在发生着。

张学军这种社会的边缘群体,并不相信脱离了人的一切条件是决定因素,他们更相信的是人本身。他们并不拜物,不认可你身居高官名车豪宅打手如云就能改变一件事情的本来结果,一切自有规则和秩序管着,这是他们的信仰和希望。这实质上是当前社会的一股暖流而非逆流,能暖到什么程度就不好说了,可它毕竟存在。

至于荣誉之战的结果,其实很不重要,中纪委这种正能量的软广植入,其实很合理。过去的规则和秩序里,就约架这种事情的本身去报案是令人不齿的,但发现犯罪证据报告中纪委并无不妥,不管从大义上和小节上都说得过去,因为这与约架这件事本身无关。相同的情节出现在《十二公民》中的最后一幕,推理和思维那么缜密的人身份是检察官,合情合理,不是检察官才不合理。

靠心气儿活着的人不讨人喜,但令人尊重,像张学军这种有原则,讲规则,重荣誉且靠心气儿活着的人,更令人尊重。这个世界是需要有一些引领的,他的那帮狐朋狗友们,别管是走向实用还是坚守过去的,最终从拘留所里出来,已经说明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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