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剧特烦恼 | 从二人转到夏洛

艾柯名著《玫瑰的名字》里的威廉修士和豪尔赫修士有过一场激烈的争论，围绕的就是“笑”的合法性，威廉认为：“‘笑’是一种良药，就像沐浴一样，能够陶冶人的性情，调节人的情感”；而豪尔赫则搬出教义来指证：“愚笨者才会高声大笑”，并进一步警告威廉：“把‘笑’的艺术提升为一种微妙的武器，如果戏谑取代了信仰，如果至高无上的最神圣形象被颠覆了，取代了悉心拯救人类的救赎形象，啊，到了那天，威廉，就连你和你的学识也会被颠覆的”。

这场关于“笑”的论争实际上紧扣着《玫瑰的名字》里谋杀案的谜底——就是因为那本亚里士多德的《诗学》第二卷，由于书中在宣讲“笑”，卫道士们不惜在修道院里制造命案，以防止这本书的散播。

所以，“笑”不仅仅是简单的生理-心理表征，而是一个关乎哲学本质的命题，对“笑”的不同态度，几乎是贯穿人类文化史的一条暗线。

《笑傲江湖》第二季第二期里，龅牙妹小翠和她的老公精心演出了一场二人转，然后，三位评委之一的著名导演冯小刚果断的投下了否决票，他直斥这样装丑卖傻的表演有点“脏”，让人感到“不舒服”——小翠其实是个美女胚子，但她刻意带着大龅牙，用洋相百出的扮丑来制造喜剧效果，这也是惹得冯小刚导演不满的核心。

小翠做了解释，她说自己也并不是愿意扮丑装傻，女人嘛，当然都希望自己漂漂亮亮的，但她走了二人转的这条路，需要靠这个养家糊口，就必须得留住观众，她曾经拿掉过刺眼的大龅牙，但当晚就立马被解雇了，身为妻子、母亲的她不得不让那对龅牙重装上阵，并在这条“卖丑”的道路上一发不可收拾。

冯小刚导演听完直言：“观众真够变态的。”观众变态么？我说不好，但是小翠这种“卖丑”的二人转表演方式，其实争议由来已久。推而广之的说，根子里就是个“低俗”与否的问题，也就是《玫瑰的名字》里豪尔赫对于“笑”的道德置疑，不过演员在舞台上立马引用了冯小刚导演在第一季《笑傲江湖》里的点评名言：“笑不分三六九等”，正是由于这句话的鼓励，小翠夫妇才来到了《笑傲江湖》的舞台上，才敢于戴上龅牙以“丑相”面对亿万电视观众。

当然，任何事情都不要随意赋予道德的神圣性，二人转演出是为了赚钱，上电视有出名的强烈刺激，这些毋庸讳言，也不必回避——就像电影《夏洛特烦恼》，当它走进电影院进行商业放映时，首先就是一则文化消费\娱乐消费的生意，挣票房是最基本的影片宗旨。

甭管每个观众具体的观感怎样，跟《笑傲江湖》上的二人转一样，《夏洛特烦恼》也是靠“笑”来留住观众和他们口袋里的钞票的，而影片在票房逆袭的同时，也引发了不少争议。有观点认为，《夏洛特烦恼》也在用“扮丑卖傻”的方式来搞笑，娘炮\异装癖男演员（二人转里常有这个，小沈阳也是靠出演此类角色爆红的）、智商堪虞的傻大个、痴痴付出但毫无女性美感的女主，整部影片都充斥着这种二人转式的“龅牙”搞笑路数，由此，《夏洛特烦恼》是属于“愚笨者”的，是“低俗”的，不值得提倡的。

这观点跟冯小刚导演批评龅牙妹“脏”是同一个价值指向，这样的争议完全映照了《玫瑰的名字》中关于“笑”的不同意见，当然艾柯把争论推向了极端，从“笑”的合法性上来考虑，但根子里还是对“笑”的道德尺度的质疑——如果装龅牙装傻bi（《夏洛特烦恼》的台词直接用了这个语汇）能把观众逗笑，那这笑声是“愚笨者”的标志么？戏谑会取代掉文艺作品中应该保有的那些高尚情操么？如果笑“不分三六九等”，那又凭什么质疑这样的搞笑方式呢？（当然法律作为最后的底线颠扑不破）

喜剧很忧伤，喜剧特烦恼，《笑傲江湖》第二季还有一位评委，郭德纲，他就饱受“低俗”（三俗）指责之苦，常在相声里揶揄这个，但是冯小刚导演指责龅牙妹时，坐在一旁的郭德纲也没说出什么铿锵有力的话。

记得以前看“黄飞鸿”做主角的香港电影，他身边老有个装龅牙的“牙擦苏”出现，就觉得很搞笑，这跟二人转里的龅牙妹好像没有分别。

高级的笑有没有，当然应该有，完全取消道德标准，肯定站不住脚；但是哪些笑声“三俗”而不道德，哪些笑声是威廉修士所说的“良药”和“沐浴”，恐怕每个人的观感是不一样的。在大众文化的层面，经由社会舆论折冲捭阖而形成的共识，毫无疑问是衡量一部喜剧文艺作品中的“笑”是否具有道德合法性的唯一路径。

就此而言，直男癌爆棚的夏洛最终回归了家庭，认识到了那个跟他同甘共苦的妻子的美，死心塌地的跟着她，我觉得挺好，里面一些夸张的地方，也不必当真，乐呵乐呵得了。

也许，只有聪明人才会在观赏喜剧时怀揣一颗愚笨者的心。

大乘佛教的道士都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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