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北雾霾,这座城市比北京严重得多

我的朋友圈里,偶尔有人晒机场的照片,炫耀自己即将逃离北京,躲避雾霾。可是,我坐在离京的客车上,却逐渐生出一种必死的气概。

对北京来说,红色预警似乎成了新常态,从官方到民众都适应了相关措施:单双号限行,孩子们停课,大人们戴着口罩,在充斥着重金属颗粒的世界里撞出一条通道。我坐上离开北京的大巴车,扭头看了看车窗外,竟然还能看到暖暖的太阳,但是心里却并不轻松。

我的朋友圈里,偶尔有人晒机场的照片,炫耀自己即将逃离北京,躲避雾霾。可是,我坐在离京的客车上,却逐渐生出一种必死的气概。1:36分,客车启动,拐进车流,两旁空气里的颗粒物被撞得四下飘散,又聚在一起,看着这辆车载着12个乘客,缓缓出京,上高速,南下。它若有思想,必定冷笑:从今天(20日)起,重度雾霾的面积已经扩大到47万平方公里,大约相当于再造了40座北京城,你怎么跑得出去?

南下是保定。车行极快,太阳也逐渐西斜。期间我睡了一会儿,醒来看看窗外,太阳已经变成橙红色,阳光透过车窗,毫无暖意。我问过物理学的朋友,雾霾越重时,经过那些密集如织的颗粒物,波长较短的光被散射掉,更多波长较长的红光波就会在我们眼睛上留下红色的影像——也就是说,红太阳伴随着雾霾而生。我看了一下手机,指数到了三百多。我已经到了保定地界。

全世界人们都知道北京的雾霾严重,但是,比北京更严重的,是保定——这座我称之为家乡的城市, 长期在中国空气质量最差的榜单上挣扎。与北京不同,保定市区人口还不到300万,汽车保有量刚过50万,与北京相差甚远。与同省雾霾同样严重的唐山也不一 样,保定并没有那么多重工业和重污染企业,几乎没有煤化厂,钢厂热电厂也屈指可数。和河北邢台相比,保定几乎也没有采矿产业。甚至,保定还是国家低碳试点 城市,是产经界熟悉的“太阳能光谷”,完全应该是一股节能环保范儿,现实却是,它比其他大中城市的污染都要厉害,甚至是很多倍。

看着愈发无神的太阳和雾气昭昭的窗外,我终于决定戴上N95的口罩,哪怕会被通车的老乡们认为 “洋气”。客车已经走下高速,开上省道,前面开始堵车了,一位老乡开始抱怨,现在车太多了,难怪有雾霾。另一个附和道,是啊,即便在农村,也快家家户户有 车,一家三四个驾驶本了。司机焦躁地按了一下喇叭,沉默片刻,也说到,这雾霾,一年两年都搞不定。“国家现在搞单双号限行,有钱的人家可以买两辆车啊。”

虽然机动车数量远远不如北京,但保定的限行政策比北京激进。早在8月份,就开始实施机动车单双 号限行了,目的自然是保障北京蓝。因为紧邻北京,污染又重,保定一直饱受影响北京空气质量的指责。这种指责并不公平——如果保定的污染要飘到北京,必须要 有风,且是南风才行。但事实上,一旦有风,就不会再有雾霾。而且,冬季多刮北风,经常是北方的雾霾南下。

即便如此,这种指责仍然会让很多人焦虑。于是,一系列治霾政策出台。不仅单双号限行,为了鼓励 人们绿色出行,这期间公交线路还会免费。甚至连保定的下辖县城,都开始单双号限行。我家所在的安国市,还购置了喷雾车,每天上街对着天空喷洒水汽。据几位 在政府部机关工作的朋友说,有一台还长期在政府大院内喷雾,直到入冬天气渐冷才放弃。巧合的是,安国市的PM2.5监测点,就设在政府大院内部。

几乎毫无效果。北京每次雾霾,都会举世关注。但其实,每一次,保定的雾霾都会比北京严重很多——当北京的指数还在二百左右时,保定可能已经四百,安国经常已经爆表——是的,越到基层,污染越严重。

更少有人人关心农村,所以农村里也不会有监测点。我终于到了家里,整个村庄,都陷入雾霾包围 中,乡邻们并不在意,只是觉得“今天又起雾了”。凭着我在北京锻炼出来的敏感鼻腔检测,污染指数近千都有可能——空气里,满是烧焦、硫化的味道。到了晚 上,更是如此,站在院子里,借着街边的路灯,能够看到家家户户直冲天空的烟囱,浓烟滚滚。

村民们已经富裕起来了,过了当年买不起煤采暖的阶段,于是家家户户成吨买煤。我家每年都要烧 3000斤。我们村里有800多户,而安国市(县级)有198个行政村,保定地区则有24个县。再加上很难看到公开资料的中小企业、燃煤锅炉……这才是保 定雾霾的根本原因所在——散煤燃烧。同样是烧煤,大型燃煤企业和电厂,因为政府财政支持和监管到位,脱硫脱硝设备已经非常完善。但是,冬季自采暖以及一些 小企业燃煤排放,几乎脱离于政府监管之外——即便监管,政府也很难有作为,保定市官员就曾对媒体坦陈:“老百姓冬天取不了暖,比(空气质量)倒数第一还要 严重,这是民生问题。”

保定的散煤困境,其实才是中国治霾面临的最普遍问题。据澳大利亚国家工程院院士,国家千人计划 化学化工专委会主任刘科分析,“中国煤炭集中利用度不到50%。我国有近70万台中小锅炉散烧了几亿吨煤,准确数字,统计数据有出入,但估计约6亿吨散烧 煤左右……散烧一吨煤的污染是大型锅炉超净减排后的10-20倍左右;因此,散烧6亿吨煤的排放相当于约60-120亿吨集中燃烧产生的污染。”

对自采暖的散户来说,改造采暖设备、使用脱硫煤采暖是一个解决思路。但据媒体报道,在今年冬 季,相关部门并未提前为市民准备好取暖的替代方案,一些居民甚至被要求自己掏钱改造供暖线路。我也问过当地环保部门的一个工作人员,虽然每个县里都有脱硫 煤的补贴,在政府补贴下脱硫煤的价格甚至比普通燃煤价格还低,唯一的问题是:几乎没有居民能够买到。

那些污染的小企业,在一些重大节日、会期,会比较严格的关停,但平时,“不好说”。保定缺少大 型企业,各县市经济主要依靠的就是这些小企业,真要全部关停,县域经济的收入何来?对于北京这种财政实力雄厚,中央支持力度更大的城市来说,治理雾霾、产 业转型相对还比较容易。但对GDP接近北京十分之一的保定来说,这个问题就变得异常困难。保定一度曾希望能在新能源领域大展拳脚,但现实情况却令人沮丧。 很多保定人心目中,极具标杆色彩的企业天威集团,在新能源领域折戟,2015年成了国内债券违约央企,申请破产重组。我还记得在一个雾霾天里,和定居北京 偶尔回到保定的亲戚说起这家企业破产时他们的反应:“啊,不会吧!”

文章首发《上海观察》,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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