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UCK Wall-Street, short short short!

沈诞琦 硅发布

改编自刘易斯《大空头》的同名电影这两天在全美上映，除 The Big Short 外，刘易斯还是 The New New Thing（写硅谷那个略带神经质的天才，第一个将三个公司做到十亿美金以上的吉姆.克拉克）、Liar's Poker 等著名书籍的作者。本期#思维方式#，来自 沈诞琦 对迈克尔.刘易斯的白描。

一九八〇 的超速单

多年前，我的夏日总在博杂无用的书籍中消遣过去。当时，一位老迈而深为眼疾所困的图书馆管理员对我这样谈论起他对即将失明的感悟：一切疏忽都经过深思熟虑；一切邂逅都是事先约定；一切屈辱都是惩罚；一切失败都是神秘的胜利；一切死亡都是自尽……不，这些神秘主义的调子绝不是描述一个实干家最好的开头，可我的确相信：1980 年那个秋夜的滚滚车轮早已划出之后 30 年的所有轨迹。

当晚，迈克尔.刘易斯的胃里已灌下 3、4 瓶啤酒、3 杯龙舌兰、2 杯朗姆特调、2 杯琴酒、1 大杯不掺水的威士忌和 1 小杯不掺水的伏特加。他和酒友从长春藤俱乐部疯笑着跌跑出去，大路上正停着一辆高尔夫球车。两个 20 岁的年轻人闹闹咧咧地发动球车，沿着华盛顿路飞驰而下。秋风过耳，街灯蜿蜒，映出金黄和艳红的叶子；明月似镜似水，把天际压得很低很低，伸手就能触到。酒友问他要开向哪里，他随手一指：“去船屋！”

想想看，由船屋后门悄悄潜进去，再偷一只小木筏子，偷两杆不合身的桨，在黑漆漆的卡耐基河幽游，在轻舟上唱最猥亵最无耻的情歌。他们身后已跟着一辆尖叫的警车，大喇叭反复命令他们停下来。迈克尔转身竖了竖中指，一脚油门踩得更足。无奈当时正值下坡，警车竟阻拦不下区区高尔夫球车。直到约摸半小时后，他们球车才在上坡转弯口被警车停下。

是时，他们已连闯两个红灯而浑然不知，一部卡车曾与他们擦肩而过，显然即使因之丧命，迈克尔都毫不后悔。未成年饮酒、偷窃、超速驾驶、酒后滋事。家长们疏通了诸多关节方使两人免遭起诉，整个学期，迈克尔都被罚扫厕所、搬箱子、做木工。

那个秋夜之后又过了 30 年，当年的酒徒已成为《名利场》杂志编辑和世界知名畅销书作家。迈克尔.刘易斯 2010 年的新书《The Big Short》反思了两年前的金融危机，已连续 21 周位居纽约时报畅销书榜。据说，此书在美国证监会起诉高盛公司一案中影响举足轻重，因为这是市面唯一一本所有参议员所有法官都能读懂的反思金融危机的书。

这个夏天，我在纽约的一家银行实习，听过几次银行高管演讲，而《The Big Short》一书中的观点，被这些日理万机的大人物反复征引。这家银行的 CEO、一位现今被认为“华尔街上最得人心的聪明人”公开称赞刘易斯是个才思敏捷、引人入胜的报告文学家。

可是，迈克尔.刘易斯本科毕业论文的导师威廉.查尔斯教授却说：“迈克尔可不是个好作家，这大概是为什么他现在靠写作挣了几百万吧。”刘易斯的大学室友兼死党、卡特.罗伯茨、现任世界自然基金会主席则半开玩笑地说：”在我们那间寝室迈克尔谈不上是最好的笔头，他现在的成就都是靠熟能生巧。”

1980 年，刘易斯谈不上是个好作家，甚至不是个好学生。大学前三年他全用来寻欢作乐，笑称他的大学卧室是 24 小时营业的敞开式酒吧。卡特.罗伯茨总结刘易斯当年的人生哲学是“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大学时代只有两件小事，能被看作刘易斯作家生涯的前兆。其一，刘易斯向人讲故事时脸上总掩藏不住的兴奋，罗伯茨描述“好像他马上要告诉你一个最肮脏最甜美的故事。” 其二，刘易斯大四那年被自己毕业论文深深迷住，他平生第一次成了刻苦的学生，潜心研究文艺复兴早期的雕刻家多那太罗。他成天埋头于图书馆地下室，偶尔外出也是去博物馆看展品。查尔斯教授评价道：“迈克尔努力工作，努力思考，努力倾听，可是他不适合做个学者。”

此时，离刘易斯本科毕业不足一个月。他申请了所有华尔街投行的工作，都没进入第二轮面试，诸多面试官以鄙夷轻蔑的眼神，看着他简历中技能栏下填写的“酒吧招待”和“特技跳伞”。查尔斯教授的评价断送了他想继续攻读艺术史硕士的念头。

经济学专业的同学怜悯他，就像怜悯一个瘸子或者独眼，因为艺术史是“那些康涅狄格州的娇娇小姐才读的玩意。”就连朋友们都说，他们从来看不清迈克尔能成为什么样的人。

可是刘易斯已经明白自己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刚刚明白过来，并不算晚。他领悟了自己为什么会被毕业论文迷住；他不是被学术精神迷住，而是为雕刻家多那太罗的个人故事着迷。这世上令人着迷的故事可多了，刘易斯想要把他们写成一篇又一篇的毕业论文：“沉浸在激情所达之处，写成文字。”刘易斯说他要过约翰.麦克菲式的生活。

那天之后再数一个月，迈克尔.刘易斯从普林斯顿大学拿到艺术史学士学位，旋即失业。再数两年，他受表亲所邀出席英国皇太后的晚宴，席间与所罗门兄弟公司某主管夫人相邻而坐，因为谈吐俏皮机智而被录用为所罗门兄弟的债券销售员，梦幻般开始他的华尔街之旅。

再数七年，他从所罗门兄弟辞职后写的自传《说谎者的扑克牌》在纽约时报畅销书榜上蝉联 62 周，如今，已成为全世界金融业新手的入门必读。之后，他写过总统竞选、IT 泡沫、棒球战术，每本都是畅销书。他 2006 年出版的《弱点》2009 年被改编成同名电影，赢了几个金球奖几个奥斯卡奖，叫好又叫座。

而今，整条华尔街都在谈论他的新书《The Big Short》，显然今年的应届应聘生（我估计大概是中国留学生中的百分之九十）全得把这本书细细研读一遍，才能跟上华尔街的风尚和谈资。

爱伦堡在《人.岁月.生活》一书开篇中写：“如今时代宛若一辆高速汽车，对汽车不能大喝一声：‘停下，我要仔细看看你！’只能谈谈它的前灯一闪而过的亮光。只能不知不觉落在它的车轮底下——这倒也是一条出路。”对于这个喻义，刘易斯说既然汽车已经停不下来，若不想被车轮压扁，只有一跃而起坐上这部汽车。

诚然，爱伦堡和刘易斯所指的是两个层面的问题，可刘易斯的可贵之处是：他自始至终都看得清这部高速汽车的零件构造，在那些金属的接缝之间探寻迷人之处，并在研读这些迷人光点同时，还能稳稳当当坐在汽车皮革座椅上。

刘易斯说：“世界是一群懂得经济金融的人造出的阴谋，我不想成为阴谋的受害者，那我就只能成为同谋者。我不狗屁在乎什么华尔街。我那时 20 多出头，急于证明自己。证明自己不是白痴的最快捷径就是华尔街。这事真可悲，完全是浪费才智。”

想让昔日那些同情和鄙夷他的同学消声，想证明自己不是白痴，这是他攻读伦敦政治经济学院经济硕士学位而后为所罗门兄弟公司卖命的唯一原因。他在投行干了两年，就辞职去写那“一篇又一篇的毕业论文”。刘易斯的个人经历，生动解答了一道人生难题：一个人想要生活，是否必须要有目的？如果没有目的，如何选择辨识？

出于一种荒诞而冥冥注定的巧合，刘易斯在《The Big Short》前言中感谢了一位叫 Anna Katherine Barnett-Hart 的哈佛大学 2009 届本科毕业生。他说 AK 的毕业论文，是所有探讨次贷危机中最好的一篇，并称他从中汲取了许多灵感。我粗略读了读这篇毕业论文，并不觉得它如何过人，其中缺乏学者应有的严谨精确。

而我很能懂得刘易斯被此文感动的原因：AK 行文中充满了一位执着者的迷恋，她以一种杂乱而巨大的热情，探讨关于 CDO（债务担保证券，Collateralized Debt Obligation 的简写）的一切，整整九个月都在四处搜集资料，只用了最后两星期去一气呵成写作论文，其痴迷程度，与当年刘易斯对雕刻家多那太罗的热情相呼应。

AK 是个生气勃勃的漂亮姑娘，3 岁开始学小提琴，高中毕业后曾在朱力亚学院师从世界顶级小提琴家伊扎克.帕尔曼一年，之后才进哈佛读书。这位帕尔曼高徒在毕业论文里把金融界批驳得一无是处后，本科毕业就进摩根士丹利工作了。

当问及她为什么为一个她所批评的行业工作时，AK 说：“我觉得华尔街的文化需要改变，其动机不该再是单纯的对短期利益的嘉奖。但是，如果华尔街里的人不改变，华尔街如何改变呢？银行需要外来者，去质疑其既定模式并提出新鲜观点。我愿为此努力。”

这显然都是些自圆其说的假话。显然 AK 不狗屁在乎什么华尔街。她 20 多出头，急于证明自己。证明自己不是白痴的最快捷径就是华尔街。这事真可悲，完全是浪费她那双拉惯了小提琴的玉手。

而我宁愿相信刘易斯对 AK 的判断，相信一位超速者对另一位超速者的本能敏感。刘易斯在帕尔曼学生的眼睛里看到了那张 1980 年的超速罚单，在那篇探讨 CDO 市场崩盘的毕业论文里遇到了雕刻家多那太罗，于是为 AK 提供了某种成名的便利。一切疏忽都经过深思熟虑，一切邂逅都是事先约定……那么，谁能不相信这场邂逅昭示着另一个叛徒的诞生，昭示着时代高速汽车上入座了另一名宠儿？

《华尔街日报》对 AK 的采访以这样一句感叹句结尾：“啊，无知的年轻人。”刘易斯对无知的年轻人却提出了这样的忠告：如果现在不冒险，你永远不会冒险。如果你对什么有哪怕一点热情，就得去试一试。如果不去试，你要后悔一辈子。

听到这样的忠告，我觉得刘易斯现在的人生哲学与大学时代如出一辙：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我觉得他酩酊大醉后还是会一屁股坐进一辆高尔夫球车，大手一挥，“去船屋！”被警车拦下前他一定已与数辆卡车擦肩而过，因为这样的自杀在他看来只是最甜蜜的个人能量的爆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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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作者沈诞琦是个了不起的中国姑娘，曾叩开耶鲁、普林斯顿、斯坦福、哥伦比亚等八所美国名牌大学大门。这篇文章网络上不好找，也特别送给昨天一起吃饭谈起 The Big Short 的朋友。另 The New New Thing 中译本叫《将世界甩在身后》，有兴趣的朋友可以买来看下，我看到写吉姆.克拉克那段他根本不会开飞机但是想学于是就蛮横地把直升机开到空中结果飞机一动不动全飞机里人吓死包括刘易斯，简直笑死。哈哈哈大家周末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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