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富人该怎样帮穷人?

有人会习惯性拿比尔盖茨和中国企业家做对比,最后丈量出两者在觉悟和价值观层面的差距。假如再与暗流涌动的仇富情绪结合,则会进而形成对中国先富群体的集体问责乃至审判。

焚身以火,照亮台湾——郑南榕殉道25周年祭

1989年4月7日,晨,台北阴天。民权东路小巷内一栋普通的民居,三楼,《自由时代》杂志社,郑南榕叫醒了正在睡觉的女儿郑竹梅。这位42岁的父亲,牵着8岁女儿的手,将她交给了杂志社总务主任邱美缘,“竹梅,你跟邱阿姨走”。然后他转了个身,走进总编室,关起门,取下粘在汽油桶上的打火机,点燃了自己。

郑南榕何许人也?去台湾之前,说起肇始于1950年代,在1970年代末达到高潮的台湾“党外运动”,如雷贯耳的人物,是雷震、许信良、施明德、李敖等;与之相关的历史事件,说得上来的,就是“美丽岛大审”,至于在此之后十年,台湾解严后两年,从意义及影响上来说丝毫不亚于“美丽岛事件”的郑南榕自焚,则闻所未闻。

台湾朋友告诉我,你没听过他名字不奇怪,现在不少台湾人也不知道他,有人是自己刻意要忘记,有人是刻意想让别人忘记。

争取百分之百的言论自由

郑南榕之父是日据时期赴台的福建人,其母则是基隆人。在台湾,他算“外省第二代”。这个尴尬的身份,使得郑南榕一出生就被命运打上一个悲情烙印——他生于1947年, “二·二八事件”之后的台北,族群对立剑拔弩张的年代。郑南榕在简历中如是说:“二·二八事件后,我们是在邻居的保护下,才在台湾人对外省人的报复浪潮里,免于受害……那事件带给我终生的困扰。”

国民党对台湾的威权统治,大致上说,以1947年“二·二八”事件志始,以1987年开放“两禁”志终,郑南榕一生横跨台湾最黑暗的时期。政治高压之下,国民不外两种选择:或俯首为臣民,或抗争当公民。万幸者,当年之台湾,胡适、殷海光等自由主义大师并没被完全钳口,薪火相传,影响着一代又一代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郑南榕1968年考上台湾大学哲学系,得以多次拜访在该系任教之精神领袖殷海光——这也许是一种命定:之前,他曾考上成功大学工程科学系,不久便因所学非所志而休学,次年再考上辅仁大学哲学系,后才转学考到台湾大学哲学系。大学时代,郑南榕大量研读胡适、殷海光、李敖等人的著作,为自己的自由主义思想奠定了厚实的理论基础。所以,他最后因拒修国民党规定的必修课《国父思想》而放弃毕业证书,也就毫不让人觉得意外了。

1972年2月,郑南榕与他在辅仁大学时就开始追求的叶菊兰结婚——那几乎是一场私奔,因为叶菊兰父亲强烈反对。婚后数年,他从事过多种职业,直到1984年,才找到最适合自己的人生道路——创办《自由时代》周刊。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像我这样思想训练深厚的人,办杂志是实践信仰最适当的方式。”早在1970年代,台湾的党外杂志便已蔚然成风;“美丽岛大审”所营造出来的恐怖气氛,并没有吓倒台湾的自由知识分子,新创刊杂志如雨后春笋,合力拱出让岛内外侧目的舆论空间。

一边是党国体制强力打压舆论,一边是党外杂志逆势上扬,这看似不可能的政治生态,就这样在台湾存在几十年。如斯背景下,《自由时代》甫一面世,就亮出“争取百分之百的言论自由”这一鲜明旗帜。创刊之前,郑南榕很清楚,这新生的阵地将会遭到不断的查禁。按当时的台湾出版法规定,非大学毕业生不能当报刊发行人,郑南榕就到处搜集大学毕业证书,一口气申请了18张杂志执照,做被查禁停刊时的“备胎”。

从1984年4月12日创刊到1989年11月休刊,《自由时代》总计出刊302期,被停刊44次,换了22个刊名,但仍坚持每周上市,从未脱期。自始至终,《自由时代》都以文字为“投枪与匕首”,揭露黑暗统治,表达解严、组党等政治诉求,与国民党的舆论管制正面对撞,让当局头痛不已。

办刊之外,郑南榕更致力于发起各种行动。1986年,他与党外人士策划发起了“519绿色行动”,带领数百名示威群众聚集于龙山寺(电影《艋舺》中那座寺庙),抗议长达36年的“台湾戒严令”,与防暴警察对峙十多个小时。活动过后没多久,郑南榕开始被警方监视,并以“违反《公职人员选举罢免法》”为名被判入狱八个月。值得一提的是,郑南榕坐牢期间,《自由时代》仍继续出版。对于入狱,郑南榕在日记中表示:“台湾政治问题若未解决,早出狱、晚出狱并无多大的差别,台湾只不过是一个庞大的监狱。”

1987年1月24日,郑南榕出狱,十天之后,他又与党外人士组织“二·二八和平促进会”,发起“二·二八真相平反运动”,在台北、台南等地举办了多场游行和集会演讲,并在2月28日那天,在台北举办了第一次“二·二八公祭”。

1988年12月10日,国际人权日当天,郑南榕在《自由时代》上刊登了学者许世楷所写的《新宪法初案》全文。此举彻底触怒当局,《自由时代》立遭查禁。一个月后,郑南榕也收到台湾高等法院检察署所签发的“涉嫌叛乱”传票。面对传票,郑南榕公开表示,他将不会出庭应讯,同时掷地有声地宣布:“国民党不能抓到我的人,只能够抓到我的尸体!”

此后,为了应对可能到来的强行拘捕,郑南榕买来三桶汽油,用胶带将打火机粘在油桶上,将自己关在总编室里,开始自囚。在此期间,叶菊兰多次拜托郑的身边好友劝其打消自焚念头,郑则以韩国学生自焚抗议独*裁的事迹反过来教育他们。

郑南榕自囚期间,警方天天在周围监视观察。到第71天,1989年4月7日,警方失去耐心,部署警力,强行拘提——于是,便出现了本文开头那一幕。

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郑南榕以最惨烈的方式殉道,那团熊熊烈焰,首先灼痛的,是家人之心。庸常之家,若有人老病而死,虽是违拗不了的自然规律,其家人仍会悲痛不已。在对人体造成的痛苦之中,灼烧级数最高,看着挚爱之人被烈火焚烧而死,妻女其创之深、其痛之巨,外人难以想象。2013年9月19日,在郑南榕自焚原址,我看到一幅巨大照片,照片上,叶菊兰抱着年幼的郑竹梅,看着躺在棺材里的,被烧成黑炭的郑南榕……再怎么铁石心肠者,看到此照片,都会为之动容。

其实,在“自由斗士”这个刚性身份后面,郑南榕也是妻子依赖的丈夫、女儿眼中的慈父。他懂得呵护妻子、鼓励妻子;每天带女儿吃早餐、喝咖啡、接送她上下学。《自由时代》原总务主任邱美缘回忆,郑南榕自焚前,他们一家三口有着令人羡慕的甜蜜幸福,“竹梅是很快乐的孩子。郑南榕常说,我很会娶妻子。女儿是生来疼的,生一个就够了……但为了他心中的百分之百的自由,他宁愿舍弃天伦之乐,让自己的短痛造成妻女一辈子的长痛。”

郑南榕自焚后,除国民党政府不断泼污水外,不理解者也大有人在,最常见的诘问便是:做为一个丈夫、父亲,在不是非死不可的情况下,作出如此决绝的行为,是否是对家人的不负责任?

关于这个问题,还是他妻女的话最有说服力。十年之后,叶菊兰才第一次面对女儿,告诉她:“爸爸其实把我们放弃了,他为了他的理想,把我们放弃了。但我希望,我们要共同原谅爸爸。”而在郑南榕纪念馆里不断向参观者播放的纪录片里,长大成人的郑竹梅,泪流满面地对访谈者说:“我一度很不理解他,他是那么的爱我妈妈,那么的疼我,可为什么就那么狠心地抛下我们不管……等到我长大了,我才慢慢地去理解爸爸作出壮烈选择的意义与价值。”

我们没有牺牲,下一代怎么办

“我们没有牺牲,下一代怎么办?”这是郑南榕常说的话,也可视为他的殉道动机。在长达71天的自囚中,这也应该是他最常思索的问题。毋庸置疑,正是这问题的答案,让他冷静地作出自焚的决定,从容赴死。

郑南榕没有白白牺牲。他身上燃起的火焰,极大地激励了同样为争取民主自由而奋斗的战友,也唤醒了不少原来不甚关心政治的民众。1989年5月19日,郑南榕出殡,台北万人空巷。迫于舆论压力,当局对送葬队伍不敢过分阻挠。队伍行经总统府时,与拉起铁丝网的警方进行对峙。此时,又发生了壮烈的一幕:曾在《自由时代》杂志社工作过的草根党工詹益桦突然冲出人群,扑向铁丝网,点燃事先藏在身上的汽油自焚身亡,追随郑南榕殉道而去。

郑南榕冲击波所及,台湾的民主化运动成燎原之势。他的影响力继续推动着后来的“海外黑名单返乡运动”、国会全面改选,甚至总统直选等。

位于民权东路3段106巷3弄的《自由时代》杂志社原址、郑南榕殉道的地方,现已被辟为“郑南榕纪念馆”,馆内保存着大量郑南榕遗物及历史照片。而郑南榕点火自焚的总编室,则保持着当年火烧过后的原貌,25年过去,烟灰焦墨,依然触目惊心。2012年6月,台北市政府市政会议通过,为该地加挂“自由巷”衔牌;8月21日,台北市长郝龙斌主持了“自由巷”揭牌仪式。但随着台湾政治气候的波诡云谲,围绕郑南榕的争议并未停止,今年初,郑南榕就读过的成功大学,就曾因是否把新广场命名为“南榕广场”而引起一场不小的政治风波。

比质疑更可怕的还是遗忘。受郑南榕启蒙走上从政之路的叶菊兰在接受采访时说:“经过二十几年,郑南榕就逐渐淡出人间的记忆。但从历史来看,能率先觉醒的,本来就是少数人,我们的社会一直都是由少数的人先觉知,然后去驱动社会改革……我希望郑南榕能够永永久久被记住。但被记住要作什么呢?我希望人们能记得,自由的代价是这么不容易,言论自由的代价是那么高。”

已故台湾学者张锡模曾经如此评价郑南榕:“如果他不选择自焚,而是选择活了下来,那么他会被捕,被判刑、被送进监狱,但还不至于被判处死刑,甚至遭终身监禁的无期徒刑也谈不上……只要郑南榕愿意,他可以不死,活下来,走进国民党的监狱,然后在民主化之后的台湾,光荣的走出监狱,受到人们的尊敬……然而,郑南榕并未选择这条路,他选择了另外一条路——自己主动走向死亡,藉以彰显一个坚定的价值观:不自由,毋宁死。”

对一个以生命践行使命的“行动思想家”,也许,任何假设都是不敬。但我们还是可以想象,如张锡模所说,郑南榕不选择自焚,而是被捕被判刑,那么,台湾民主化后,他会成为什么?荣辱两极的陈水扁?老而不死的李敖?还是抗争不息的施明德?如果时空真能穿越,让叶菊兰回到1989年,将台湾25年来之种种告知郑南榕,他是否还会作出同样选择?如果25年前郑南榕没死,今天面对台湾现实,他又将会作何惊人之举?再回到郑南榕那个终极问题“我们没有牺牲,下一代怎么办”——他那一代已做出牺牲了,这一代该怎么办?

答案,就在“反服贸运动”中被岛内外疯转的推文里面:

爷爷革命,爸爸才有票投;爸爸乱投票,儿子就得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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