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想不到当初我也讨厌吃苦瓜

多年之后,哪怕我自己也不能免俗,老气横秋地跟人说着有关苦瓜的深意时,我心里大概还是会蹦出来一句——哦,真想不到当初我也讨厌吃苦瓜。

我小时很挑嘴,基本上只吃土豆、萝卜这两种菜。这可愁死了我爸妈,生怕我营养不良,变着法的让我大开尊口,印象最深的是有一回他们许诺我,如果我吃一口茄子就给我五毛钱,我义正言辞地拒绝了,说“就是给我五块钱,也不吃!”小时候父母控钱很严,那会我一天如果能得到5毛钱的零花钱简直是嗨翻天。所以现在想想,特别佩服十几年前站在我爸妈面前的那个小家伙的骨气。

不过令我爸妈欣慰的是,我虽然挑食但不厌食,即便没有任何佐餐的菜,我也必然会吃下三碗白米饭,这一项了不起的技能我一直引以为傲。

少不更事时,见识比较偏激,那时不喜欢吃瓜,一到夏天,黄瓜、丝瓜、南瓜、瓠瓜、冬瓜等一众瓜兄瓜弟就开始在我家餐桌上“肆虐”,盘桓数月不去,搞得我下箸的选择极为有限。于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坚持认为带瓜的都是不识时务十恶不赦的坏蛋菜——直到偶然一次喝到一种极为美味的蹄花汤,细问之下得知配汤的是瓠瓜之后,这种赌气式的刻板认知才开始改观。

再后来上学在外,口腹的见识渐长,开始接受了一些原来望而却步的吃食,比如面条以及各种青菜,也才真正开始良心发现:原来我错过了这么多好吃的!最令我发自内心的懊悔的当属冬瓜和莴笋。

冬瓜这货皮相浑圆敦实,从瓜身上切下一段剖成两半,去皮挖心,或红烧或炖汤,口感清润圆滑,甘甜肥美。简直就像是你在篮球场上遇到一个能跑能跳能投能抢的灵活死胖子,乐到你只想开心的哇哇大叫,“嘿,大胖子!”。

说到莴笋君,我和它龃龉之深,至今想来都倍感羞愧——早先,有两种菜我是一闻到它的味道就吃不下饭的,其中之一便是莴笋,这种成见一直持续到25岁在我吃过一顿难吃的烤鱼之后才彻底抛弃,当天的烤鱼之难吃与莴笋口感之弹嫩爽滑形成的鲜明对比,让我觉得那顿饭实在是不虚此行。

由此,在吃食上,我开始试着拿出了些盛唐风韵来——大气恢弘开放豪迈。反正心里一横:和尚摸得,我摸不得!别人吃得,我吃不得?于是食路渐开,慢慢地吃些原来绝不会沾的海鲜,内脏之类,意外发现花蛤和毛肚还挺好吃。有一次晚上吃烤串(烧烤我以前其实也是敬而远之)的时候发现,烤蒜原来是一样可口的吃食,炭火炙烤,去除了生蒜原先的生辣辛刺,只余下蹦脆蹦脆的劲爽口感,很是别致。

说到蒜,想起张公子在《无非求碗热汤喝》里写过这么一段——

才子们格物就这么可爱,哪种菜是小人,哪种菜是君子,然后亲贤臣远小人,指望吃得通体晶莹上下透明呵口气都跟香香公主一样有兰麝气,大概放现代就要搞个“蔬菜大批判”,划分左右派了——且说我拿这段去给一个爱吃蒜蓉空心菜下饭的女孩子看,她如此点评:“那他们得错过多少好吃东西啊!”

人之大欲,口腹最先。在某一年忽然发现或者顿悟某类吃食的美味,总会有一种上天眷顾的庆幸,就像你忽然发现身边一直没怎么在意的姑娘原来是那么的漂亮而有趣,而她还是单身,这时候心里会一阵暗爽——幸亏老子发现得早!

虽然说随着年岁渐长,在吃上会少了挑剔,但总有些偏执难以消解,比如我至今接受不了苦瓜。

书上言之凿凿,说苦瓜具有清热祛暑、明目解毒、降压降糖、利尿凉血、解劳清心、益气壮阳等等了不起的功效。但我在做过N多次的尝试之后,始终没能接受这种苦不堪言的食物。而且苦瓜实在是长得够丑,满身的瘤子,所以当我得知有些地方管这货叫“癞瓜”时,实在是别提有多高兴了。

很小我就喝过中药,领略过那种“沁人心脾”的苦,所以我实在不能理解在吃饭这么美好的事情上,为什么非要找别扭吃点“苦”。长辈们这时一般就会一番教训,大意是:苦夏难捱,苦瓜这种凉沁沁的苦能败火开胃祛热生津,让人能多吃两碗饭。夏天高温,激情火热躁动烦闷,长辈们那番说辞听上去也颇有几番道理,不料我实在是对苦瓜兄成见已深,这有关“苦中作乐、苦尽甘来”各种略富人生哲理的说教,对我最大的补益便是充实了我上学时候的作文内涵。

所以,若干年以后,当我看到陈奕迅的那首《苦瓜》的歌词时,就会格外走心——这种感觉就好比你遇上一个跟你讲黄段子是一个路数的人时的心有戚戚。所以,我决定把这首歌词抄录在此,分享给大家(词作者是黄伟文,一个我很喜欢的香港词作者):

共你干杯再举箸 突然间相看莞尔

盘中透着那味儿

大概今生有些事 是提早都不可以

明白其妙处

就像你当日痛心她回绝一番美意

怎发现你从情劫亦能学懂开解与宽恕

也像我很纠结的公事

此际回头看 原来并没有事

真想不到当初我们也讨厌吃苦瓜

今天竟吃得出那睿智愈来愈记挂

开始时捱一些苦 栽种绝处的花

幸得艰辛的引路甜蜜不致太寡

青春的快餐只要求快不理哪一家

哪有玩味的空档来欣赏细致淡雅

到大悟大彻将虎咽的升华 等消化学沏茶

至共你觉得苦也不太差

下半生竟再开学 入迷的终于醒觉

移走最后的死角

用痛苦烘托欢乐 让余甘彰显险恶

如艺坛杰作

就像我一直听香夭从未沾湿眼角

仔细地看神坛里木纹什么精巧也不觉

却在某萧瑟晚秋深夜

忽尔明了了 而黄叶便碎落

做人没有苦涩可以吗

真想不到当初我们也讨厌吃苦瓜

当睇清世间所有定理又何用再怕

珍惜淡定的心境 苦过后更加清

万般过去亦无味但有领会留下

今天先记得听过人说这叫半生瓜

那意味着它的美年轻不会洞察吗

到大悟大彻将一切都升华 这一秒坐拥晚霞

我共你觉得苦也不太差

必须要说明的是,虽然我很欣赏并自得于我从大人们说教里提取的关于苦瓜的生活奥义,也很喜欢《苦瓜》这首歌,但我就是不喜欢苦瓜,尽管它可能真的很好吃。金庸的《白马啸西风》里有一句话:“那些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我偏偏不喜欢。”

多年之后,哪怕我自己也不能免俗,老气横秋地跟人说着有关苦瓜的深意时,我心里大概还是会蹦出来一句——哦,真想不到当初我也讨厌吃苦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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