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解毒：别拿儒家来耍流氓

论语解毒·学而第一

别拿儒家来耍流氓

【原文】

子贡曰：“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贫而乐道，富而好礼者也。”子贡曰：“《诗》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斯之谓与？”子曰：“赐也！始可与言《诗》已矣，告诸往而知来者。”

【译文】

子贡问：“贫穷而不谄媚，富贵而不骄矜。这样的人，先生你觉得怎么样？”孔子说：“还行吧。但不如贫而乐道、富而好礼者。”子贡说：“《诗经》里面说：‘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是不是就这意思？”孔子大赞：“阿赐啊，现在可以跟你讲《诗经》了！因为你能够举一反三，从我说过的话中领会到我言下之意。”

【解毒】

上一节讲完“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孔子布置了家庭作业，要同学们回家“三省吾身”。这一节，子贡（端木赐）同学很积极举手发言，说出他“三省”之后的心得——他觉得，人生的最高境界，就是“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了。说完还很傲娇地问孔老师，怎么样啊？

当然，以上只是臆想，我们知道，《论语》各章的编排，并不以时间为序，主题也略显松散。

那么，子贡为什么这么说？书中暗表，他就是一土豪，孔门中的首富。据说子贡很会做生意，特别是往返曹、鲁之间做国际贸易，“子贡好废举，与时转货资”（《史记·仲尼弟子列传》）。也就是说，善于根据市场行情，低买高卖，“家累千金”。成为首富之后，子贡自认为，自己已做到“富而无骄”了，所以才有底气问孔老师，怎么样，我还可以吧？

孔老师虽然肯定了他，但还是指出他思想境界的不足：安贫乐道，富而好礼，这才是道德的最高境界。儒家所讲的礼，并不只是礼节、礼貌，而是社会上人人必须遵守的典章制度、道德规范。为什么要“贫而乐道”、“富而好礼”呢？贫穷的人，只有“无谄”是不够的，“无谄”之外，还有仇富、恶穷、自暴自弃、报复社会等不平衡心态。富而无骄也不够，因为“为富不仁”有多种表现，“骄”只是其中之一，还有富而奢、富而淫等。所有这些，都不符道和礼，都是社会不安定因素之一。如果穷人能够安贫乐道，富人能够遵纪守礼，那样的社会，才是理想社会。

儒家的另一部经典《礼记》里面记载了著名的“嗟来之食”的故事：有一年齐国大旱，饿死很多灾民。有一个叫黔敖的富人，在路边摆了些食物赈灾。有一个灾民路过，黔敖就大喊：“喂，过来吃饭吧！”（嗟，来食）那灾民一听就说：“我就是因为不吃嗟来之食，才饿成这个样子的！”黔敖一听暴汗，赶紧向他道歉，并再次恳请他吃。那灾民还是不肯吃，最后终于饿死了。

很明显，在这个故事里，黔敖刚开始就是一个因富而骄的陈光标式人物。后来他知错即道歉，也可以算是“好礼”了。而那位饿死不吃嗟来之食的灾民，则是典型的“贫而无谄”者，他的“道”，就是不受施舍不吃嗟来之食之骨气。当然，孔门之中，“贫而乐道”的榜样，则是孔子最爱的弟子颜回，颜回的故事，我们以后还会讲到，先搁下不表。

子贡同学还是比较聪明的，一听孔老师点拨，立刻想起《诗经·卫风·淇奥》中的“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来。《淇奥》这首诗，赞美了一个品德高尚的士大夫，说君子的自我修养，就像加工玉器，切了还要磋，琢了还要磨。子贡同学想起这诗，是觉悟出，不管贫富，想成为君子，都得通过守礼乐道来打造才行。难怪孔老师一听，大赞他能举一反三了。

儒家就是这样，他们心目中的理想社会，就是各阶层人民不管贫富都乐道好礼，上下和谐，“噉就一天光晒嘞”（粤语俗语，指云开雾散，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对此，我们只能说，愿望是良好的，现实是残酷的。孔子生活的春秋时代，分封建制，天下、国家，都是一家一姓的，土地等资源也不例外，平等、人权、民主等现代思想尚未出现，儒家的这一套，站在统治阶级的立场，以缝合阶层裂隙为出发点，有它的历史价值在。但是，到了今天，如果还有人想用“贫而乐道，富而好礼”来忽悠人，那就是居心叵测了。

资料表明，本世纪以来，中国大陆已经成为贫富差距扩大最迅速的国家——10%的最富有者所拥有的财富扩大了15.4%的份额，使得他们拥有的财富达到了全民的64%！

贫富差距扩大加剧的根源是什么？恐怕不用专家都能够回答：社会资源分配极度不公造成的。所以，复旦大学日前发布的《中国网络社会心态报告（2014）》表明，不公平感和不安全感成为网上相对广泛的负面社会情绪：网络用户中，持有不公平感、不安全感的用户分别占比44.7%、41.3%，接近半数。

当穷人普遍有不公平感，叫他们怎么“乐道”？穷人越来越不“乐道”，富人就越来越不安，再怎么“好礼”，也无法消弥日益高涨的阶层敌对情绪。这是一个恶性循环，不是靠抓住儒家思想这根救命稻草就能解决的。

所以说，在一个资源分配极度不均，贫富差距扩大最快的国家，奢谈“贫而乐道、富而好礼”，只能是耍流氓。

（插图：老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