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海慈航：宗教视野里的<星际穿越>

一部好的电影就像一个虫洞，任一角度都可以进入并穿过。《星际穿越》已让理科生充分过足了炫耀的瘾，身为一个文科狗，是否只有双手托腮45度角仰望那个戴着厚瓶底般眼镜满脸繁星的文科男生的份？不，你可以这样淡淡地说，其实，这部电影，只是一部披着科幻外衣的宗教宣传片。如果他没当场石化，还问你是哪个宗教的宣传片，你可以作惊诧状反问，啊不是吧，你连这都看不出来，大乘佛教啊。

据说当年库布里克的《2001太空漫游》上映时，有人即认为此片极具宗教意味，“太阳/地球方碑排成一线、木星方碑/星球婴儿排成一线的画面被看成三位一体，甚至有人在片尾时扑到银幕前连呼：‘这是上帝啊！’”

你可以从《2001太空漫游》看到上帝，我也能从《星际穿越》里看到佛陀。站在宗教的角度看电影，也许更能寻找出库布里克、诺兰们真正想表达的东西。

主题上的暗合

电影一开始，沙尘暴、枯萎病肆虐全球，末日迫在眉睫，人类陷进无边苦海之中。曾经世界第一的军事强国，现在已养不起军队；曾经登月的壮举、太空军备竞赛的豪赌，被填饱肚子的难题所取代……而两千五百年前，乔达摩·悉达多王子慧眼初睁，呈现在他眼前的，也是这么一个苦痛无边的世界。所以，佛说色即是空，即一切存在都处在不停的运动变化之中；佛说众生皆苦，苦的根源，在于无常。那么，人类从生到灭，这些无常之苦、末日之灾都是怎么来的？回向偈早就说了：“往昔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瞋痴。”现在地球上的物种灭绝、环境恶化，不正是欲壑难填的人类自造的罪孽么？

29岁那年，乔达摩·悉达多王子为寻找终极答案，追求离苦得乐救度之道，抛妻弃子，出家苦修。而电影中的前宇航员库珀，为了许给人类一个未来，同样也抛下心爱的儿女，飞向浩瀚无边的太空。

出家之后，乔达摩·悉达多先是寄希望于婆罗门教等教派的前辈圣人，向他们学习，在菩提迦耶山上一个黑暗的石洞里苦修六年，差点付出生命的代价，最后却一无所获，于是他放弃了一味苦修却不动脑子的法门，下山另辟蹊径，走到一棵菩提树下打坐冥思。七七四十九天之后，他终于开悟，证得无上正等正觉，成为佛陀。

同样，库珀也是先将希望寄托在先行者身上，冀望那些先行者能为人类找到另一个适合居住的星球。当希望被现实击碎，付出几条生命的代价之后，又转而寄望于那些为人类造出虫洞的外星文明，以为会从“他们”那里得到答案，甚至得到技术以拯救人类……

佛陀悟得的救渡之路，即自觉觉他——先求得自己的解脱，再将解脱之道示现于众，让众生都能得到救度。也就是说，人生是苦，苦在于无常，想离苦得乐，一靠自己开悟，二靠众生团结合力。库珀最后在五维空间里看到无数过去的自己，恍然大悟——根本就没有什么“他们”，原来引导我们寻找自救之路的，只能是“我们”自己！（此处《国际歌》可以响起：“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没有神仙皇帝！”）

在这个主题上，《星际穿越》实现了科学、宗教和政治的三位一体。

科技上的互释

众所周知，天堂是宗教的标配。甚至可以这么说，无天堂不成宗教。原始佛教时代，佛陀及诸弟子注重的是类哲学的思考，后来分化出大乘佛教，为了将自觉觉他、自渡渡人落到实处，“天堂”就适时出现了。不过，大乘佛教的天堂不叫天堂，叫“西方极乐世界”，出自《佛说阿弥陀经》：“从是西方，过十万亿佛土，有世界名曰极乐。”极乐世界里面有一佛，就是阿弥陀佛。为什么叫极乐世界呢？“其国众生。无有众苦。但受诸乐。故名极乐。”

三千大千世界、十万亿佛土、十方三世等概念，都是佛教的宇宙观。其中三千大千、十万亿、十方等，是空间概念，可以光年计；三世，则是时间概念，即过去、现在与未来，在时间上这是一个纵向的维度，但在多维空间里，三维的空间距离不再是距离，“十万亿佛土”可以瞬时达到，过去、现在、未来三世可以随意穿越。佛经中记载，阿弥陀佛的弟子观自在菩萨，就能够瞬间穿越十万亿佛土，从西方极乐世界来到我们居住的这个娑婆世界接引信众。

《星际穿越》里面最烧脑的部分，当数库珀和布兰德驾驶飞船降落在绕着黑洞转的星球上，星球上的1小时相当于地球上的7年。对此，科普专家如此解释：“根据爱因斯坦相对论的解释，因为黑洞的引力场很强，会导致时空弯曲，时空被拉得非常长，就好像时间被稀释了一样。”（果壳网“科学人”主笔虞骏）这一点，佛经里面也有类似说法：“人间五十年，为四王天一昼夜；人间一百年，为忉利天一昼夜；人间二百年，为夜摩天一昼夜；人间四百年，为兜率天一昼夜；人间八百年，为化乐天一昼夜；人间一千六百年，为他化自在天一昼夜。”（《阿毗达磨俱舍论》）

四王天、忉利天、夜摩天、兜率天……佛经中是指不同层次的“天”，在这些“天”里面的时间，跟“人间”的时间比率是不同的。这些“天”，难道不可以也是引力场极强而导致弯曲了的时空吗？

电影最后，布兰德利用黑洞产生的引力弹弓到达第三个星球，发现那里真是一个适合人类居住的世界——这不正是“极乐世界”的科学化呈现吗？《佛说阿弥陀经》里面描述的极乐世界，“有七宝池，八功德水充满其中，池底纯以金沙布地，四边阶道”，这不正是水和稀有金属吗？

客观上更接近“极乐世界”的，是人类在土星上面建造的大型空间站，那里阳光和煦、空气清新、水质洁净，人类在那里生活，免再受沙尘暴和枯萎病之苦。而这样的“极乐世界”是怎么来的？不正是人类在库珀的觉悟启示之下营造出来的吗？而这空间站里面的重力是哪里来的？通过巨型旋转环产生的重力场——慢着，茫茫的宇宙空间里，一个巨环在旋转，这会让人联想起佛教的什么来？对不起，这答案还真不能说，说了，这文章就发不出来了。

大乘佛教指示了“极乐世界”的存在，却没有指出那极乐世界是怎么来的。但我们完全可以推测，那应该是“先行者”、即先一步觉悟的人类（佛）为后来者建造出来的。而作为“先行者”的佛，可以在过去、现在、未来三世中自由穿梭，就像库珀、布兰德他们以生命为代价，穿过虫洞、黑洞，回到过去和未来，引导人类展开自救。

我们不妨展开大胆的猜想：当年释迦牟尼苦修六年，差点饿死都没有得道，却在菩提树下冥想了四十九天就觉悟成佛，会不会是那菩提树上有一个虫洞，未来世的释迦牟尼佛穿越时空而来，将百思不得其解的过去的自己带进多维空间，就像库珀在四维的书房里，一下子看透时空的秘密。于是，释迦牟尼看到一钵水中有“八万四千虫”，看到“人身如房屋，内住无数众生”（微生物）；看到我们所住的这个世界“形如鸭梨，浮于虚空”（地球在宇宙中的形状），刹那顿悟。（见《杂阿含经》）

不可能吗？听听斯蒂芬·霍金是怎么说的：“虫洞”就在我们四周，只是小到肉眼很难看见，它们存在于空间与时间的裂缝中。怎么，不知道斯蒂芬·霍金是谁？啥，《肖申克的救赎》原著？NoNo，那是斯蒂芬·金，名字少了一个霍霍霍霍霍字。斯蒂芬·霍金，是基普·索恩的同事兼好友，也是比他更伟大的天体物理学家；而基普·索恩则是《星穿》导演诺兰请来为电影护航的科学顾问。

科学家的预言

所谓大乘佛教，“大乘”的本意，即大的车乘或行程。而人类所能造出的最大“车乘”，就是宇宙飞船，最远的行程，就是星际穿越。《长阿含经》云：“佛为海船师，法桥度河津，大乘道之舆，一切渡人天。”将这四句进行科幻式翻译，就是：佛是驾驶飞船的宇航员，佛法就像桥梁，架通苦痛的此岸和极乐的彼岸。庞大的宇宙飞船普渡众生，将人类运送到西天。

《星际穿越》中的永恒号，就是这样一艘苦海慈航，以救苦救难为动力，将人类引向光明的未来。

以上猜想，只是一种形而上的比附。诺兰虽不是佛教徒，却拍出一部能看出浓烈佛教意味的电影。这不是简单的巧合，而是再次证明，人类文明中的宗教、哲学、科学（甚至还有文学），最后总是殊途同归，其终极意义，不外还是那个老问题：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

最后，不妨再附上爱因斯坦的一段话：

The religion of the future will be a cosmicreligion.Buddhism has the characteristics of what would be expected in acosmic religionfor the future: it transcends a personal God, avoids dogmas andtheology; itcovers both the natural & spiritual, and it is based on areligious senseaspiring from the experience of all things, natural andspiritual, as ameaningful unity. Buddhism answers this description. If thereis any religionthat would cope with modern scientific needs, it would beBuddhism."-Albert Einstein[1954, from Albert Einstein:The Human Side,Princeton UniversityPress]

未来的宗教将是宇宙的宗教。它应当超越个人化的神，避免教条和神学，涵盖自然和精神两方面。它的根基，应建立在某种宗教意识之上，这种宗教意识的来源，是在把所有自然的和精神的事物作为一个有意义的整体来经历时得到的体验。佛教正是以上所描述的那种宗教。（《阿尔博特·爱因斯坦，你身边的人》普林斯顿大学出版社，1954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