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育军落马或终结股市蛮荒时代

张育军落马或终结股市蛮荒时代

刘胜军，中欧陆家嘴国际金融研究院执行副院长，《下一个十年》作者

在全体股民的心情还在每天随着千股涨停、千股跌停而跌宕起伏之时，中纪委突然扔下一颗重磅炸弹：证监会主席助理张育军落马。

张育军落马引发刷屏式关注，不仅仅在于他的双料博士、唯一担任过两大交易所总经理的光环，更在于以下几点：他是迄今为止落马的最高级别证监会官员；他在证监会分管包括机构部、基金部、期货二部在内的核心部门，而倍受争议的两融、股指期货就属于他的管辖范围；他是此次股灾中救市的重要指挥官，不久前还在新疆召集券商反思总结大会；还有一个引发联想的细节，他与刚落马的中信证券总经理程博明是同门师兄弟。

张育军的落马，既令人意外，又不令人惊讶。意外是因为救市尚未结束，股市仍在剧烈震荡阶段，作为救市总指挥的证监会失去一位前线总指挥；意外还因为，按照目前的剧情推测，张的落马应该与救市过程中的违规有关，若真如此，可谓胆大包天“发国难财”！

但明眼人对张的落马也许没有那么震惊。毕竟，权力导致腐败，绝对的权力导致绝对的腐败。而证监会拥有的权力，可能是所有部委当中最具“含金量”的。但凡读过《伟大的博弈》一书的人，莫不对美国股市曾经的贪婪、疯狂与欺诈留下深刻印象。对于法治尚不健全的中国，出现类似的问题当不奇怪。电影<<华尔街>>有一段精彩的台词：“贪婪，抱歉我找不到更好的字眼。贪婪是好的，贪婪是对的，贪婪是有用的。贪婪可以厘清一切，披荆斩棘直捣演化的精髓。贪婪就是一切形式之所在。对于生活要贪婪。对于爱情，对于知识贪婪激发了人类向上的动力。”

对于寻租者而言，股市是接近完美的地方：资金密集、信息密集、杠杆效应大，还可以通过“代持”等方法隐身其中。

作为中国证券市场的创办者之一、曾担任证监会副主席的高西庆早在1996年就忧心地指出：“证监会成立4年来，经其手批准发行、上市的公司360多家，全国30个省、直辖市、自治区、14个计划单列市主要领导人及各部门各级别官员、国务院各部委主管官员、各企业领导、工作人员等浩浩荡荡、络绎不绝，经年累月地出入证监会等国家行政部门，以求获得其地区、其部门、其企业的公开发行权。放弃一个具有如此规模和深度的权力，对任何一个机体来说，恐怕都需要经历一场‘从灵魂深处爆发的革命’！”

以呵护市场的名义，证监会始终坚定地呵护“IPO审批权”，审批制导致股市市盈率畸高。企业一旦通过审批，可谓范进中举、鲤鱼跳龙门，圈得大笔资金、身价暴涨。所以，大量企业宁肯在“累死”在国内IPO排队的路上，也不愿去海外上市。甚至不少海外上市的公司，不惜费时费力地宣布退市，然后寻求在国内上市。可以说，“上市”成了中国式伟大博弈的核心一环。令完成之类的权贵资本以PE身份帮助一些企业完成上市的“关键一步”，并以投资的名义从中分一杯羹。证监会宁肯一再以保护投资者的名义“暂停IPO”，也不愿放弃审批，让供求关系合理化、让市盈率合理化，因为那意味着证监会权力的急剧贬值。

不仅一级市场，二级市场也成为寻租的乐园。吴敬琏痛斥中国股市“连规范的赌场还不如“，重组眼花缭乱，股价操纵、内幕交易令人扼腕。 曾任证监会常务副主席的李剑阁在2015年6月公开吐槽说，“利用内幕信息违规交易的行为是公开的抢劫，对老百姓是不公平的。最近市场上有一些公司在合并之前走漏消息，存在大量的内幕交易，但是我并没看到对这些内幕交易有任何的查处，我很失望。”

中国股市历来被股民称为“政策市”，这一现象在此次救市中被空前放大。为了救市，证监会把能想到的方法（不管合法与否）几乎都用上了。暴力救市的后果是，政策成了影响股市走势的最大因素，最终股市投资演变成了“猜政策”，谁提前几秒钟知道政策，可能就会轻松赚大钱。张育军的落马或许就与此有关。 光明网评论员写道：“股灾过后，张育军召集业内几十家券商开会，让大家深刻反思、认真总结，并从7个方面提出了反思意见……现在看来，这就不仅是请老鼠看粮仓的问题，而且还让老鼠来主持保卫粮仓的总结大会，传授保卫粮仓的经验”。

美国股市经历了大萧条的洗礼，最终告别了野蛮博弈，逐步走上了法治的轨道，成就了以纳斯达克为代表的奇迹，股市也成为美国式创新的孵化器。

当下，中国经济正在经历痛苦的转型。资本市场本应成为“大众创业、万众创新”的孵化器。但要实现这一点，就必须让股市告别巧取豪夺的蛮荒时代，走向公开公平公正的价值创造时代：放弃审批，让市场发挥决定性作用；严厉监管，让任何以身试法者都付出沉重代价。作为拥有巨大信息优势的证监会内部人士更是监管的重中之重，而不能“灯下黑”。

张育军落马是否会成为中国股市告别蛮荒时代的标志？人民日报旗下“侠客岛”意味深长地说：“今年春节之前，中纪委就已提出，今年完成对中管国有重要骨干企业和金融企业巡视全覆盖，要“猛击一掌”。还有报道称，中纪委组建了一个重点针对金融的反腐部门。要记得，王岐山本人，可是有过丰富的金融从业经历的。”我们有理由相信，张育军的落马并非一个偶然事件，而是证券反腐大幕的开启。

风物长宜放眼量，制度建设不能“投鼠忌器”。25年来，中国证监会虽有王小石、刘书帆、李量等人落马，但相信只是冰山一角。中国股市如此巨大的寻租空间，历经25年的积淀，股市利益链条可谓盘根错节，十足的“深水区”，“拔出萝卜带出泥”当不令人意外。 无疑，这将考验执法者的勇气和智慧。

治理中国股市的沉疴，当有关公刮骨疗毒的勇气。光明网评论员指出：“在此刻治理股市的关键节点上收网证监会主席助理，相信主办机构也会在事先充分估量过市场反应”。人民日报侠客岛更是上升到国家兴亡的高度，“所谓的不好查，不过是因为弯弯绕更多，藏得更深，而且因为其杠杆作用，所获更丰厚，吸引的人员更为众多，社会影响更为恶劣。从这一次股市震荡，更可以看出，金融市场因其在国民生活中的渗透力强，且在国际间的竞争关系激烈，已经成为会影响到国民信心、国家兴亡的新战场！”

笔者认为，张育军落马也标志着“救市转折点”的到来。前期急风骤雨式的激情救市，引发激烈争议。实践证明，如此救市效果不佳，且带来很高的制度成本，甚至引发新的风险。正如人民日报侠客岛所点出的：“金融腐败和其他领域的腐败，其脉络和本质并无二致——都是因为贪图私利，模糊监管规则，打乱法规程序，以各种“为国为民”的借口，不愿意真正市场化、公开化、透明化，姑息市场黑暗，表面上是为了“稳定”和“繁荣”市场，实则为自身浑水摸鱼，从中牟利”。

因此，张育军落马，或许标志着救市策略从激情救市、暴力救市、为救市而救市，转向理性救市、制度救市、法治救市。果如斯，也算张育军这位股市监管生涯（1993年入职国务院证券委）与中国证监会（1992年成立）几乎同龄的老兵，对中国股市最后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