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个故事，从投资角度看那些创业失败者

周克 硅发布

本期#思维方式#，来自 个人投资者周克，周克只投天使轮。

独立、敏捷的中美科技观察，硅发布微信号Guifabucom

我是投资人，不瞒大家说，我投出去的钱大部分打了水漂，很少有成功并盈利的，很少。这里说四个人：

第一个人

2011 年，他拿着自录 ep 找公司，希望能签约，但很少人理解他的音乐。

我给他一个建议，把音乐先放到网上试试，他照做。但效果仍然很一般，点击率近乎为零，甚至有人回帖骂他的音乐是垃圾。

我考虑了一星期，最后还是投给他 100 万。

我投资的是他的音乐事业。钱，没有太多限制，没有合同，我只是单纯希望他能在音乐道路上走得远一点，他当时也一定有站在岔路口的感觉。

但他没选音乐，我给了他 100 万，他却放弃了音乐。

他开了一家乐器店，卖吉他，买了一辆价值 5 万元的低端车，娶了一个看上去很勤劳的老家女人。一年后，又生了孩子。

之后，很多次我路过他乐器店，他看到我，有时不敢与我的眼睛对视。终于有一次，我约他出来谈谈，那时已经是 2014 年，他的乐器不景气，还是缺钱。粗略记得当时的对话：

我问，你当初为什么没有坚持出版那张 ep，或者从其他途径走独立音乐的道路？

他说，当初穷得只有理想，因为穷，不去考虑怎么赚钱，对钱也就没概念，当 100 万从天而降时，他就慌了，他开始想他的一生究竟为什么？最后，他得出一个结论：发唱片，做音乐，照样为了赚钱。于是，他放弃了。

他红着脸问我能不能再投他的乐器店，他希望开一家连锁店，甚至准备好了商业策划书，上面有明确的股权分配条款，一切井井有条，但是，之前的那个独立音乐人已经不见了。

我没兴趣投资乐器行。

有人说我投第一个人是做慈善，是送钱。我之前也是玩音乐的，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开始练习古典吉他，我坚持弹到现在，十几年，我没走上这条路，但我能理解：这条路上在走的人有多么不易。

在许多人看来，这是施舍，是做慈善，我当初对他最真实的感觉却是羡慕。

当一个人，没有任何驱使，一直坚持搞音乐，我觉得，如果说投资就是投人，那么他的这份执着，是值得投资的。

第二个人

他曾是我员工，30 岁，有极强的技术背景。

之前，他有年薪几十万的稳定工作，名校背景，在大公司做到架构师。第一次和他谈的时候，我还在艰苦创业，我需要一个能带技术团队的人，我坚信，他就是我在找的合伙人。

他看着我一直犹豫，他肯定在想：这个比他还年轻的人，能做什么？

我改变策略，从技术角度切入，最初几次交谈，几乎全围绕着跨平台，框架，编程语言，数据库，底层等等，首先让他觉得，我们的技术在同一层面上。

每当聊到一个环节，我就把他往产品需求上引导，问他：“这样的设计，放到我们产品里，好不好？”

这样几次下来，我们成为朋友，也开始聊其他话题，比如理想，创业，产品。他说，到了他这个年龄，人们都会寻求稳定。家里有老婆孩子，上有老，下有小，没有人愿意折腾。在大公司里，那个范围会让人慵懒，让人忘记一些属于年轻时候的事情，正如，爱情变成婚姻，理想变成粮食。

但是，几次交谈后，他还是决定和我去拼一次，以技术合伙人身份，加入我项目，在公司团队扩建后，他很快晋升为 CTO。

随着在互联网广告领域的巨大成功，我们公司蒸蒸日上，但同时，也出现了裂痕。

他开始否定我们所在做的事，也开始否定自己，也许是最初创业的四年间，他心底下那团火，又被点燃了，他觉得我们在做的，主营业务，算不上产品，只是在赚钱。他觉得，我们自始至终，都不是真正做产品的公司，只是一家广告公司。Android 产品线上的东西，他全都看不下去。

那时，我们谈得最多的是 Idea，几乎每天头脑风暴。

终于有一天，他说，他要走了。他想做真正的产品。他给了我一个现在看起来很“虚”的商业策划书，非常理想化，盈利模式不可预测，他在后面特地写上：规模有多少亿用户的市场，让我觉得有点在画饼。

我投了 300 万。

之后，他拿着钱，正如我们最初的样子，组建团队，为了他的理想，几乎没日没夜工作。但是，他失败了，败得一塌涂地，那年他 35 岁。

之后，他一蹶不振，无数次深夜，他老婆打来电话，说他在哪个酒吧宿醉，问我能不能去接他。他度过一个艰难过渡期后，逐渐恢复，逐渐清醒，但在巨大的落差中，他始终站不起来。

就在我写这个帖子时，我给他打了一个电话过去。深夜，他没睡，刚洗完澡，在读书，近期依然没有工作的打算。记得曾经我们聊天时，他问我，为什么当初知道他会败还投他，我给他两个理由：

我做风险投资，那么任何项目对我来说，都有成功的几率。

作为朋友，我愿意花钱给你买经验，我的钱，我投，我觉得值就对了。

但是我错了，绊倒他的是理想与现实间巨大的夹缝，直到今天，他都没有站起来。

第三个人

他 40 多岁，外貌斯文，言谈举止谦虚儒雅。但在我眼中，他却是一只“乌鸦”。

在我所在圈子里，轻资产创业者居多，有一类人，善于用各种手段获取资源，一笔钱他要；几箱 A4 纸的赞助，他也要；一些看似不起眼的资源，他都希望统统拿到。我称之为“乌鸦精神”：不浪费任何能拿到的资源。

他的产品是 Wifi 管理类 App，同类产品在 Android 各大市场屡见不鲜，而他的产品很烂。第一次面谈时，一边谈话，我一边在手机上玩他 App。我没看到源码，但就这么玩的过程中，发现了至少 3 处 Bug，至于 ui 设计，更像是大学生的毕设。

交谈中，他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我认识某某某”，他提到的人里，有很有名望的投资人，也有我朋友，也不乏一些，说出来能吓倒一片的大人物，并且，他可以表现得和他们很熟的样子。

他的饼画得很大，他说，这是未来的入口，他商业计划书上有 50% 篇幅在描述这个产品未来的愿景，画饼，已经是业界常态。

我没有投他，在一年中，他联系了我不下几十次，都一一回绝。

一年后，他又找到我，产品改进很多，已经没有那么明显的 Bug。他可能很清楚，我依然会拒绝他，他说，可以不投钱，投一些资源也好。

他的目的很明确，他想要量。我们对他进行了慎重的背调，他的公司也确实处于上升期。

正巧，我有一份刚刚到期的合同，对方欠我们 10 万安装量，本来按照合同，对方要折算成钱补给我们，于是，和这家公司续签了一份合同，要 5 万量，给他。

我和他合同很明确，只给 5 万量，一个月为限，看下用户反馈，产品真的好，会继续投，可以在要量，也可以直接投钱。那一刻，他放下平日优雅的举止，竟表现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

一个月后，他兴奋地拿着平板电脑找到我，刚进到我办公室他就欢快地说，他的产品活了。

于是，兴冲冲登录三方数据后台，开始给我看数据报表，那是一份很漂亮的报表，日活几万人，月留存达到 70%。

但是，当你深入看这份报表时，会发现很多不合常理的地方。比如一条数据里面，机型是小米 2，但分辨率却是 800×480，随便抽取五条数据的串号查询，均显示山寨机。

在我和乙方公司合作期间，我们推的几款非常好的产品都没有这样的质量，我与乙方公司合作多年，可以排除乙方造假的可能性与动机。

我直接问他：你这是假量吧？他一口咬定，是真量，是全公司努力的人一起努力实现的成果。

我投 App，遇到过另外一种人，他们也通过技术手段，模拟用户，冲榜。但他们给投资人看的数据，一定是真的。因为，冲榜，在行业里是常态，但真实数据，则能体现人的诚信。他们很清楚，失掉诚信，就失去一切。

现如今，这个人换了个产品，依然在坚持他的创业。他仍然活着，并游刃有余地在投资圈游走。

第四个人

在很久以前，我毕业那年，和室友、校友，以及同城骑行爱好者，组织了一次骑行“纪念青春，骑行 318“的活动。

这次活动后，我的外甥开始频繁联系我，问我路上的遭遇，他也想在毕业后，骑行 318。

当时，他连一辆车也没有，他没有打工的习惯，也没想过在大学创业。他的家庭，成长环境，以及他大学时丰厚的生活费，他不用考虑这些穷人孩子才该考虑的问题。

他父母知道他想法后，一致反对，连同爷爷，奶奶一起，一致反对。甚至怕他存钱买车，开始缩减他生活费，并暗中监视他的在大学里的一切动作。

我没有反对他，因为 318 骑行风险自然存在，真正骑行过的人知道，那里的路并没那么不好走。在旺季时，一路上都有会帮助你的人。反而对一个纨绔子弟来说，是很好的锻炼。

他第一次找我要钱时，我拒绝了，因为离他毕业还有一年时间，这一年，他完全可以通过自己努力，赚一辆车，一份路费。

我给了他一个告别键盘骑士的机会，大三暑假，把他介绍到我朋友的工程公司工作。工作很简单，施工员助理。每天跟着施工员，工作的同时，还能学到一些东西。

他坚持了不到一星期，便不再去上班了。我朋友说，我这个外甥不成器，比如一次和施工员去现场，他说他恐高，上不去。同事们还想劝他，但是他却撂下一些很欠扁的话，直接打了个车就回家了。

就这样，大三过去了，他还是键盘骑士。

他的父亲最先松动。我们私下长谈了一次，他父亲的意思是：既然他有热情，就希望他能出去锻炼一下，改掉富二代坏毛病同时吃一点苦。也可以资助他，但是，要让他在每个环节学到东西。

我能体会到他父亲的用心良苦，他不想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在大学毕业后连通过正常手段，不借助外力找到一份工作的能力都没有。

于是，我给了他第二次机会，他既然热衷花钱，那么，就引导他把钱花在对的地方。我给他一个命题，让他动手攒一辆山地车，如果能完成，并且能说出每个零件的用途，以及为什么要这样搭配，那么，我会投资他一笔钱，让他去买配件装好这辆车。

他用了一个星期，给我提交了三个方案，其中两个，被我否决了。我觉得碳纤维软尾用在 318 上过于奢侈，你 DH 吗老大？

选择了其中最”经济“的配置，但全套价格仍然高达 5300 元，比我当年那量千元出头的菜车不知好了多少倍。

不过，他第一次这么认真的面对一件事，还是让我感到很欣慰。特地把他约到我常和项目者交谈的咖啡馆，让他有真的在和投资人面谈的感觉。

我说，给你钱可以，但是要以投资的形式，你要让我看到结果，以及利润点，同时，你要为违约承担责任。

他想了想，表示同意。他答应：

一定会骑着车走完全程；

骑行结束后，给我一份路书（我当年骑行后并没有写路书，留下来的只有一路上的照片，这对我来说是个小小遗憾，他清楚这点）。

如果没有完成，他会全额退还我这笔投资。

于是，我给了他 1 万元，他加入我朋友的骑行队，出发了。

事情的结果是：据我朋友说，他第三天就果断搭车了。我问他，他坦诚告诉我，确实搭车了。我问他为什么搭车？他的答案简单得可笑：“因为有车搭啊”。

是的，他出发前并没想到，那里有很多车可以搭。

他给我的路书，是东拼西凑网上抄的，甚至贴了别人合影，那些文字百度一下，会发现早有署了别人名字的章节，发在人家博客上，而我那可爱的外甥，他只是聪明地改了一下日期。

这趟旅程结束后，他确实有些改变。

不那么迷恋网游了，有了自己朋友，其中一个妹子还成了他现在的女友。

有一些本质上的东西，他并没有改变，比如毕业后的工作上。他父亲鼓励他自己找工作，他换了几份都不满意，于是，他父亲只好把他放在自己公司里那个不出力还赚钱的位置上。

那是一个没有挑战，只要坐在椅子上，就能安稳到老的位置。

直到今天，他父亲为此对我表现出异常的感激。毕竟那次旅程，让他孩子有所改变，但是我很清楚，从投资的角度看，他已经违约了。

1 万投资他没有还我，事后，他也一直没提及。

写到这里，我突然想到当年在川藏线上，在飘泊雨后，在泥泞的道路上跋涉。好心的司机停下来，说，上来吧，车上有位子。我们微笑拒绝，大家心里都有一个信念，坚持下去，决不放弃。

我一直很想问他：亲爱的外甥，在人生的旅途上，当你面对困难的时候，是否也能搭车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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