芈八子与并购战：如何破除创业者执念

星期六，兴盛一时的《芈月传》播出了最后一集。孙俪饰演的宣太后退出政治舞台，颐养天年。不过，历史上的宣太后下场，却没有如此浪漫。根据历史记载，秦昭襄王41年重用宰相范雎，废黜了宣太后，放逐了魏冉。虽然最后得以善终，但其暮年的郁闷，可想而知。

宣太后长袖善舞，擅政秦国41年，最后落得深宫紧锁，关键的问题就在于她恋栈。事实证明，昭襄王亲政之后就发动了长平之战，锁定了秦强而六国弱的根本局势。

我在看这段历史的时候，常常思考中国企业的兴衰，颇有感慨。中国企业中许多未能由弱变强，由强变大，往往就在于企业家恋栈，我称之为“创业者执念”。创业者往往筚路蓝缕，历尽艰难险阻，当企业到了柳暗花明的时候，创业者却囿于对企业非理性的执念，约束了继续的腾飞。

眼下就有一桩企业并购案，我在观察之时，就常常为双方捏一把汗，并且有扼腕叹息的感觉。2015年8月，爱康国宾董事长兼CEO张黎刚高调宣布爱康国宾进行私有化；11月，美年大健康经与张黎刚沟通无效，发出了并购要约。但是，爱康国宾董事长兼CEO张黎刚一口回绝，并且连续祭出了包括毒丸计划和一票否决权，意图狙击美年大健康的收购。1月份，这个并购案再起风波，先是张黎刚宣布扩大了买方团，纳入了包括阿里巴巴和中国人寿等几个大型财团。之后不到24小时，美年大健康又再次提高了收购要约价到美股25美元/ADS，溢价超过40%，同时还公布了业内顶级投资大佬如赛领、纪源资本、海通新创加入，并公布了两步交易的合并结构。

美年大健康提出要约之初，是因为张黎刚在纳斯达克提出了私有化要约，试图回归A股。应当说，退美返华，这是张黎刚的一步高招。A股溢价已经大大超出了中概股，因此退出美国市场，可以为爱康国宾下一步的发展，奠定极其雄厚的资金基础。

可是，当美年大健康发出要约的时候，张黎刚立即陷入了“创业者执念”。

创业者执念一般说来有两种情况：一种是认为企业是自己养大的孩子，现在送给别人做养子，结局如何，难以逆料；另一种是认为企业是自己创造并且做大的，所以自己最懂企业情况与运营，自己掌舵，是对企业最有利的。

但是，这两种判断，都违反了今日经济世界的基本理念。企业并不是孩子，企业的发展乃是利益的最大化，注入了企业家个人情感进去，就与企业的利益最大化原则，产生了根本冲突，其结局可能使企业陷入困境；而现在的企业发展实体，并不是由企业领袖个人英雄主义所造就，而乃是综合了市场大势、资本力量、管理规则等种种元素。企业越是个人英雄主义，便越是危险。

创业者执念，恰恰是致企业的综合利益考量于不顾，一味地将企业未来与创业者个人之间划等号。

回到这个并购案本身而言。从市场角度来看。民营医疗行业处在中国整体医疗行业变革中极其早期的时段。因为多数的医疗资源集中在以公立医院为主的国家医疗体系之中。以体检业为例，虽然美年大健康、爱康国宾、（被美年并购前的）慈铭等经过十年努力，占据了大约5%的份额，但是，95%的市场份额，仍然是在国营体制中的。而美年大健康和爱康国宾都是以B2B为主的体检业务，B2C业务，还远未到开发出来的阶段。

体检领域能够培育出这几个企业来，乃是因为它并非公立医疗体系的核心业务，健康体检行业的专业化反而减轻了公立体系的资源压力。因此，当前，专业化的体检企业最重要的，是在于扩大规模，更加广泛地将体检业务从旧有的医疗体系中剥离出来，使整体的体检领域进入专业运营空间。而过度的市场竞争，只能使这个剥离过程显得更加漫长、无序、资源浪费，甚至，为了抢夺剥离的资源，采取寻租等非市场化手段，污染市场环境。

体检领域还有一个更加远大的前程，就是医疗大数据。这在今天的医疗市场上，几乎就不存在。恰恰因为公立体系无法形成数据的互通，而专业化体检市场体系没有一个足够大的数据平台。大数据只有在一个庞大的体系下，才能完成。分割的几家专业体检企业，使大数据的进程会极大地拖延。

医疗大数据能做什么？其中的想象力实在是无限的。医药行业、医学研究、生物探索，未来都必须在大数据的基础上产生，想象力何止万亿而已。

如果此次的合并失败，就意味着体检领域进入战国时代，医疗大数据就得等着几个公司分出胜负分晓，才能开始整合。

从市场价值的角度上讲，张黎刚拒绝合并与强行私有化，重返A股，根本就是一个短视的情绪化行为。私有化乃是一个极其复杂漫长的过程，重返A股又是一个复杂漫长的过程。按照此前中概股回归的情形，基本上最起码十八个月。以往的私有化暴利，的确可以利令智昏。成功的案例如分众传媒与暴风影音。然而，这真是只见其一而不见其二。分众传媒与暴风影音都是行业老大，在市场中执牛耳，在几乎没有市场竞争的前提下，可以从容进行，私有化与扩张规模同步进行。然而，有美年大健康虎踞眈眈，爱康国宾如何能够从容不迫？

即算是私有化与重返进程顺利，爱康国宾回来就要面对股民的考验。前有美年大健康，已经在A股上表现不俗，并且频频收购得手的市场老大，到底得拿出什么成绩来，才能避免股民一上来就给你个破发的下马威？

再退一步，假设美年大健康也没有狙击，股民欢天喜地。那么，就算是十倍的溢价，比起美年大健康与爱康国宾合并起来，成为中国独一的体检大数据概念股，哪一个更加具有市场的想象力？十倍，是不是也太短视了一点？是不是张黎刚的执念，使他完全忽略了这样一个超级大饼的盛宴？

张黎刚在拒绝美年收购中，不断在强调一个说法，爱康国宾是高端，而美年大健康是低端。我前面说过，体检领域都是从旧有的国营医疗体制下剥离出来的，所有的基础设施，都必须从零开始。大家都在一个平等的基础之上，谈什么高端低端，几乎是无稽之谈。

在市场考量的时候，有两种情形必须要考虑：其一，在今天的经济大势与大数据环境之中，惟有规模化才是不二真理。无论是高端和低端，都必须走规模化道路，才能迈向大数据。如果爱康国宾的确如他宣称是高端，那么就是“自绝于人民”，自绝于市场大势啊。这几乎可以判断是张黎刚的一种宣传；其二，健康体检市场是一个专业性市场，其根本业务在于建设业务的专业性。用高价格去忽悠高净值客户，不是高端，而更多是一种营销手段。在规模效应的需求驱使之下，资本的力量让每个健康体检行业都寻求多层次化的客户数据。一个只有低端没有高端的医疗大数据，难以想象其前景，也非专业性呈现。

这个拒绝理由更加隐秘地透露出张黎刚的“创业者执念”。自己家的孩子别人的老婆，自己的孩子永远比别人的孩子优秀、漂亮，这是执念。自己的企业比别人高端，有前途，品相好，这是执念。

一个企业要从强大迈向巨无霸，企业家必须具有宽阔的眼光并且时刻保持对于自己企业危机的清醒认识，保持开放性，向往强大、现代化和与时俱进，敏锐察觉市场走向，从而以企业百年大计为先，以个人情感与理念为后，乃至为了企业的未来，不惜放飞自己的理想。

在我看来，美年大健康与爱康国宾如若合并，的确有着难以预期的远大前程。

美年大健康董事长俞熔，他所创立的天亿投资集团，一直在市场上表现不俗。美年大健康而今在A股估值370亿，远超爱康国宾在纳斯达克的88亿，业内普遍看法在于俞熔通过一系列的金融运作。美年这些年展现出来的行业规模、盈利能力、平台价值以及资源聚合效应，而平台价值凸显以及资源集聚效应令美年强者更强，以更快的加速度抛离竞争对手。这一此次提出收购爱康国宾的要约，其背后有一批长期追随的投资者，多数也都是美年大健康的投资者，显见旧有股东对于俞熔信任有加。而实力雄厚的新股东加入，显然也是为俞熔的整体运作理念所吸引。

张黎刚如若对于体检产业，对于医疗大数据情有独钟，事实上是可以与俞熔做长期的合作规划。两家合并失败，则在市场上各自为战。张黎刚背负私有化重负，债务加上竞争，行之不远；而美年大健康则因为爱康国宾分割，虽然持有老大的地位，但是在布局上与爱康国宾重合，大数据的脚步势必较为缓慢，未来必须应对爱康国宾挑战，虽然资本上俞熔仍然可以通过运作而节节高升，但毕竟没有吐纳爱康国宾那么得心应手。

如果俞熔与张黎刚合璧，俞熔主金融运作与企业并购，拓展市场；而张黎刚仍然发挥其网络化与大数据业务优势，迅速将市场坐稳夯实，并且着手扩容旧有公立体制下的体检业务私有化，双剑合璧，可将体检市场扩张数十倍不在话下。

这场并购战就我一个门外汉与观察者而言，实在有些皇帝不急太监急。合则双利，分则双输，何苦来哉？其实资本力量应当看中大局，促成并购，从中渔万亿之利，而不是看中私有化这一亩三分地。未来之想象，鲲鹏之志啊，难道要折在这乌有的“创业者执念”之下？(关浊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