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克尔-乔丹的运球和假动作

篮球的控球这词,在英文里是ball handling。说白了,就是掌控球的能力。

西闪/文

围棋三国争霸的大局中,日本近十年一直走下坡路,如今颓势尽显。不仅个人赛事夺冠无望,团体赛往往也悉数出局,常年陪侍做不成,就有了彻底靠边站的担忧。譬如正在进行的BC信用卡杯,侥幸存活的两名日本棋手在32强赛上已遭淘汰。造成这种局面,日本职业棋手在国内过于优渥的待遇是一个原因。就拿比赛奖金为例,折算成人民币,日本棋圣战的冠军奖金高达336万元,名人战也有270万元之多。相形之下,国际赛事中奖金最高的应氏杯也才260万元。孰轻孰重,各人自有掂量。另一个原因是制度的僵化。譬如职业棋手与业余棋手的界限过于森严,不向国门之外的棋手开放棋赛等等,都制约了日本围棋的活力。而以前主办的丰田杯、东洋证券杯、富士通杯等国际赛事一一停办,更让日本棋手失去参与国际竞争的动力。

然而长远来看,这种太平景象仅对菁英有利,对多数职业棋手却不尽然。特别是年轻棋手,他们入了这一行,固然衣食无虞,鲤跃龙门的机会本就凤毛麟角,而今更见稀少。井然的秩序早早消磨了青年的锐气,结果必然死水一潭。学棋的日本孩子越来越少,业余棋界中对弈的身影也渐趋佝偻,再不做改变,恐怕难有未来可言。

最近日本决心组建一支青年队伍,来参加中国围棋乙级联赛,的确是一扫暮气的大举措。而长期受惠于日本围棋的中国棋院表示,将以感恩之心接受日本青年棋手参赛,也彰显了一种大胸怀。可惜这则文化新闻至多盘桓于媒体的体育版面,未曾引发更多应有的赞扬。

在相关的新闻标题和内容中,围棋“遣唐使”的字句时有可见。对于记者来说,产生这种历史联想可能相当自然,只是我略有不安。随着国力的变化,中国人久受压抑的上国心态时有浮现。在一些人的心目中,欧洲尚需搭救,邻国岂入法眼?

学者古濑奈津子曾经描述过遣唐使的行状。他们泪别父老,历尽劫波,好不容易踏上大陆,却只有少数人能够获准赴京。其余大多数寄居于扬州、越州等地,等待幸运者返回,历时往往长达一年。入京的使者虽然可以参加皇帝的国宴,但在之前的正式觐见中,不仅国书和朝贡清单需转呈,连上殿亲见的资格都没有。所以,有人若把今天加引号的遣唐使误为旧时的朝贡使,就不能排除历史心理的作祟。不然,从1960年第一次组团来华算起,日本棋界襄助中国围棋数十年,何以未见“遣唐使”之谓?当年棋界元老濑越宪作称:“为了围棋普及,埋骨中国亦毫无怨尤。”为何也没有“遣唐使”一说?

最令人钦佩的是藤泽秀行九段。他从上世纪80年代初开始,自费组团,带领一批批日本青年棋手,十四次访华,对中国围棋的进步做出了巨大贡献。他的“秀行军团”才是平等意义上的遣唐使。我现在偶尔读《秀行的世界》,看到马晓春、刘小光、芮乃伟等棋手寄给藤泽先生以供批评的对局,还能感受到那一手又一手评点包含的精神。在自传《棋魔》里,藤泽秀行说,世界第一的感觉不过历史的一瞬,“只有在中国棋手十分强大的前提下,日本围棋的强盛才有意义。”很实在地挑明了人类游戏的意义。

藤泽先生担心,日本棋手会在十到十五年后输给中韩。他的担心今天看来是有道理的。不过我认为,日本一旦没落,对围棋运动造成的伤害那才是致命的。因为三国演义的格局本身就是既狭隘又脆弱的。经济学家托马斯·谢林(Thomas C.Schelling)曾经讲到,如果一个房间里的凳子数量少于总人数,那么不管怎样安排,总会有人没凳子坐。这就好比我们小时候爱玩的“抢凳子游戏”。然而现在的情况恰好走向了游戏的反面——房间里原本可以提供更多的凳子,只是来的人太少,游戏很可能彻底没法玩——各种棋赛纷纷停办就是迹象。

演化偏爱有规则的互惠者,人类社会就是例证。因为有规则的互惠行为更能促进人们相互之间的交流。然而我们可以看到,至少在围棋这种交流中,互惠的表象下却是围棋规则长期无法统一的现实。这样的互惠,当然难保没有镜花水月之忧。

在中国棋院的对局室里,我不止一次地感受过职业棋手们的热忱。然而在楼上的单身宿舍里,看到的却是他们以及他们父母的艰辛。当然,我所见更多的,是大大小小的城市中,在僻静小街上烟雾缭绕环境糟糕的茶园棋室里,活跃的身影多是中老年人。而今,竞争激烈的职业围棋与边缘化的民间围棋的差距,俨然就是中国贫富差距的缩影。

我个人倒是认为,貌似景气的职业围棋将在未来的十年内遭遇冰期。因为很明显,经济的火车头不会一直疾驰下去。要想围棋持续稳定发展,如何把眼下经济刺激的繁荣转化成文化繁荣,最终成为繁荣生活的一部分,才是真问题。在如今的尴尬境况面前,像围棋遣唐使这类自我满足的修辞,怎能轻易说出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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